刚准备起来上香,被夏筠之按了回去:“你不诚心,要多跪一会,菩萨才能看到。”
方卿眠知道夏筠之整她,没办法,有求于人,咬牙举着香,直到香快燃到指尖,夏筠之才眯了眯眼,叫她起来,上了香。
她起身,一个趔趄,没站稳,磕到了功德箱,她黑着脸抱怨:“佛祖怪罪了。”
夏筠之垂眸,却见膝盖上殷红一片,染了血。
“怎么弄的?”
方卿眠回答得坦然:“最近一段时间跪多了,跪破的。”
夏筠之眼神一冷,望着她:“撒谎!”
她不服,嘟囔:“真的,前段时间宋叔叔去世了,他没有亲人,是我和满舟守灵的,跪了好几天,水泥地,忘记垫垫子了。”
夏筠之咬着牙,死死地盯着她,额角的青筋一下一下地跳动着。
“出来说。”
他拽着她,拽到了门前的一棵松树下,他按住方卿眠坐在松树下的花坛上,这棵松树是百年前的古树,直冲云霄,遮天蔽日,枝繁叶茂。
他半跪着,将她的脚踝放在腿上,小心翼翼地卷起裤腿。
方卿眠死死按住,不让他动,卷起来,就露馅了,她的膝盖上,是在港城的万佛寺一步一步跪上去的疤痕,绝对不是她所说的,在宋叔叔灵前守孝能跪出来的样子,夏筠之看了,就瞒不住了。
她说:“佛门清净,我们这样不合规矩。”
“松手。”夏筠之冷声,“我数......”
“别。”
方卿眠赶忙捂住他的嘴:“别数。”
夏筠之没有理会,慢慢的卷起她的裤腿,膝盖上,是一条一条的白色的,淡淡的疤痕,她的膝盖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是自从上次受了这样严重的伤,膝盖已经不大好了,跪,跳,弯曲这样的大动作太猛的不行,若是长久的跪着,更是伤膝盖。
虽说陆满舟没让她跪宋老,但是她还是自己偷偷跪了两天,今天猛地磕到功德箱,伤口又裂开了。
夏筠之轻轻抚上她的伤疤,问:“怎么弄的?说话,别装小哑巴。”
方卿眠转过头去,没有说话。
“3,2,....”
还没数到1,方卿眠承认:“在港城,我.....以为满舟有生命危险,就一步一跪,跪上了万佛寺......”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声若蚊蝇,夏筠之几乎听不见了。
“那这么说,陆满舟死里逃生,最应该谢谢你咯?”他气极反笑,语气不阴不阳“以后陆氏门口的关公撤了,换你的长生碑,毕竟你替他们保住了他们唯一的总经理,对吗?”
方卿眠绞着衣摆:“是他自己命大......”她话锋一转,正色“对,应该谢谢我,以后供我的长生牌位。”
夏筠之没理她,转身离去。
“哎......方卿眠赶忙追上,“我错了,我错了.....”
她跑了两步,气喘吁吁,额角是细密的汗珠:“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不敢什么?不敢一步一跪了?”夏筠之冷脸,眯着眼睛问她。
“不敢骗你了。”她垂眸,不敢看夏筠之“我以后一定实话实说,行吗?”
夏筠之沉默半晌,向醒灯大师要来了纱布和胶带。
他弯腰,简单地处理了伤口,贴上了纱布和胶带,方卿眠看着他乌黑茂密的头发,笑:“你以后的孩子一定有一头漂亮的长发。”
“为什么?”他随口一问。
“因为你不秃啊。”她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还挺顺的。”她笑。
夏筠之被她逗笑了:“我才二十七岁,能秃吗?”
“有啊。”方卿眠回忆“之前跟唐恬恬出去应酬,有刚三十岁,就秃了一片地。”她捂着嘴偷笑“唐恬恬损,跟合作方的部门经理吵起来了,对方还没说话,就被唐恬恬堵住,跟对方说‘跟我说话之前先把地上的头发捡起来吧’。”
“然后呢?”夏筠质问。
“我没忍住,笑出来了。对面的经理赤眉白眼的,最后合作吹了。”她耸了耸肩“唐恬恬不在乎,她说实在不行就回家继承家业。”
夏筠之有些无奈:“这公司迟早被你们两个霍霍黄了。”
方卿眠笑:“公司黄了,恬恬回家继承家业,我回家当贵太太。”她扬了扬无名指的戒指,是那天在民政局门口,陆满舟从她的中指上摘下来,套在她无名指上的。
没有盛大的仪式,但是那一刻,一切都恰到好处。
夏筠之的脸沉了又沉,刚刚的一点喜悦荡然无存。
“什么时候结婚的?”他问。
“六天前。”她回答“没有对外说,准备先不说。”
夏筠之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良久,笑:“把自己套进去了?”
他这话,别有深意,方卿眠听懂了,没有接话。
“夏施主,观音殿没人了,求签吗?”
恰到好处地打破了尴尬与沉默。
夏筠之转身,随着醒灯大师走进了偏殿,一尊观音像,是瓷塑,阖目垂手,握一支净瓶甘露,插杨枝,普渡慈航。
夏筠之磕了三个头,摇了签筒。
掉出一只签。
十八签:曹国舅为仙。
金乌西坠兔东升,日夜轮回至古今;僧道的悉无不利,士农工商各从心。
“是上签。”方卿眠凑过头,看了一眼“僧道的悉无不利,士农工商各从心。”她调笑“夏总大吉,心想事成。”
“此卦阴阳消长之象,凡事遂意之兆也。”醒灯大师解签“诉讼吉,寻人至,婚配合,月圆云开,不久或有大喜,提前恭喜施主了。”
夏筠之将签交还给醒灯大师,双手合十,添了一万块的香油钱:“借菩萨吉言了。”
方卿眠偷偷侧过身去,问道:“那你求的是什么?”
夏筠之不理她,撇过头去:“不告诉你。”
“施主是否求一签?”醒灯大师望向方卿眠,他会观一些面相,隐隐觉得女人聪慧,却有走入死局,困顿而不自知之相。
“我不求了。”她说“我不大信这些的。”
“我捐了一万的香火钱。”夏筠之说道“我求了上签,大吉,算九千,剩下的一签给你解签。”
方卿眠想了想,觉得钱不能白花,遂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捧起刚刚的签筒,摇了摇,掉出一支签。
方卿眠捡起地上的一支签,递给了醒灯大师,醒灯大师皱眉,迟迟不动。方卿眠疑惑,问道:“怎么了吗?”
醒灯大师盯着她好一会,方才回过神来,接过签子,翻开正面:二十一签,李旦龙凤配。
“阴阳道合总由天,女嫁男婚喜偎然。但见龙蛇相会合,熊罴入梦乐团圆。”醒灯大师解签“谋算从心,上上大吉。”
方卿眠冲夏筠之昂了昂头:“瞧见没,比你的还要好一些。那你捐了一万,九千算我的,你只值一千。”
“行。”夏筠之被她逗得哭笑不得“九千算你的,一千算我的。”
方卿眠抻了抻衣角,朝醒灯大师拜了拜,走出了偏殿。
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醒灯大师弯腰,缓缓从蒲团下捡出了另一根签。
刚刚签筒掉出来两只签,一支落到了蒲团底下,方卿眠没有注意。
一卦两签,一命两运。
醒灯大师翻开签文的正面。
五十四签,下下签。
一求得上上大吉,一愿是下下大凶。
签文做:梦中得宝醒来无,自谓南山只是锄;若问婚姻并问病,别寻条路为相扶。
醒灯大师凝视着殿外,佛火微熏,虚幻的光影在空气中凝成了光晕,他捏着竹签,上面的文字已经有些磨损,他上前两步,追出门外,却发现人已经走远了。
“沤珠槿艳,镜花水月,万事皆有定数。”他叹了口气“枉费心力,得不偿失。罢了,罢了。”
他将签文放回了签筒,抬头,望着菩萨像,拜了三拜,走出了偏殿。
..................
“陆总。”栾朗站在办公室里,低声汇报:“今天,太太她没去医馆,随着夏筠之去了大昭寺。”
陆满舟皱眉,问道:“去干什么了?”
“不清楚。”栾朗回答“进去的时间不长,我们的人没敢跟进去,今天香客不多,跟进去,容易被发现。后来在寺庙门前望了一眼,夏筠之,在给太太的膝盖上药。”
栾朗小心翼翼地递过手机,角度刁钻,是夏筠之将方卿眠抱到花坛上,将她的脚放在腿上,卷开她的裤腿,还有一张,是弯腰帮她上药,暧昧至极。
陆满舟握住手机的手一瞬间攥紧,死死的捏住,胸口闷得难受,那些照片就像是一把刀子,一下一下的剐着他,一片一片,胸前的几根骨头,也断了似的疼,一股滚烫的油,从口中灌进去,直直地浇在她的心肺上,痛得不能呼吸。
“陆总,太太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更何况在外面,她一只小心翼翼地瞒着您,不会不谨慎的。”栾朗观察着陆满舟的脸色,从他手中接过手机,这话,别人说,有挑拨离间,幸灾乐祸的嫌疑,但是栾朗说出来,是真的怕陆满舟想不开,砸了他的手机。
陆满舟看着无名指上的婚戒出神,良久,他将褪下婚戒,将婚戒捏在手中,对栾朗吩咐:“你去姚江的分公司,联系季诚,让他去查夏筠之和方卿眠。”
“您之前不是查过太太,确定她背景干净吗?”栾朗好奇。
“再查。”陆满舟吩咐“仔仔细细地查,特别是夏筠之,他在湘市这么多年,不可能毫无问题,不要光是面上的资料,深挖,他的生活,查查他的婚姻,感情,有没有女朋友,前女友。”
陆满舟捏紧了钻戒,在手中,划出一条血痕,血痕赫然正中他手心的疤痕,是那天为了救方卿眠,曲云绡命他废了手,落下的疤痕。
“您是怀疑,夏筠之和方小姐在很久之前就认识了?”
陆满舟没有说话,眯着眼睛,凌冽,狠戾,有一种猎物脱离掌控的癫狂。
“她骗我,从头到尾都在骗我!”陆满舟将桌上的文件一扫而空,一支水晶杯子落在地上,滚了两圈,碰到磨砂的玻璃门,停下来,却已经撞碎了。
“其实....”栾朗看了看陆满舟,没敢说话,陆满舟自持,不喜形于色,从来没有生过这样大的气,就好像......栾朗好像不出来。
这么多年来,陆正堂骗他,陆萧望骗他,苏文月骗他,宋承安骗他,他似乎生活在一个只有谎言的世界,他需要赤诚与真心吗?他需要爱情吗?
答案是肯定的,可是这两样东西同时出现,他又会觉得愚蠢和可笑,所以,真假参半,亦正亦邪的人,对他而言,恰到好处。
栾朗还是将刚刚的话说了出来:“其实太太之前也在骗您,您也是知道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他虽然情史几乎等于0,但是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有的。
陆满舟转头,阴冷地盯着他,栾朗赶忙住嘴,说道:“我马上就通知季诚。”
“你亲自去。”陆满舟下命令“不要打电话,发消息,你见面,跟他说,你跟他联系的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栾朗点头,离开。
办公室恢复了往日的寂静,秘书敲了敲门,走进来:“陆总,刚刚听见办公室有动静,是否需有事需要吩咐的?”
秘书是新调上来的小姑娘,眉清目秀,温柔恬静,栾朗有头脑,沉稳,负责跟着他处理文件,商务,而这个秘书主要负责生活上的琐事,一以及总经办的采购开销,和他个人的生活等。
陆满舟阴沉着脸,点了点头,背过身去,站在落地窗前。
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雨,淅淅沥沥,瓢泼倾盆,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像是用尽一生的力气,想要将它砸穿,黑云压城,他下意识想问方卿眠有没有带伞,有没有回家。
掏出手机,他却又后悔了,垂下手。
他记得,第一次知道方卿眠的名字,也是在这样的一个雨天,那天,她提着裙摆,敲下车窗,问他,老师,可以捎我一程吗?雨太大了。
一股苦涩的味道蔓延在他嘴里,那一天的大雨,是天公作美,可是那一场“意外”的遇见,究竟是意料之外的缘分,还是苦心孤诣的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