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语气坦荡,“不信?欢迎随时查账。每一笔收支,我都记在台账上,公开透明,经得起任何查验。”
她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渐高,却依旧沉稳:“这园子,我非办不可。不是为了争口气,是为了孩子们——他们不该因为父母守卫边疆,就被耽误了启蒙。”
说完,她转身离开,背影挺直如松,一步未停。
“还有,”她接着说,“我打算开个全体厂属大会,大家有啥意见,尽管提。咱们厂属院里的事情,不能光靠上面发个通知就定下来,得听听大家的心声,看看大伙儿到底需要啥,担心啥。只有把话说开了,心结才能解开,工作才能推进。”
那烫发的嫂子冷笑一声,嘴角一扬,语气里满是不屑:“开啥会啊,不就是想哄我们?搞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到最后还不是你们说了算?谁信你们那一套?”
“大姐,”乔晚音没动气,语气温和却坚定,目光坦然地望着对方,“您要是心里有疙瘩,更该来听听。我不怕您提意见,就怕您不来。我会把每一步都说得清清楚楚,从经费怎么筹、老师怎么请、孩子怎么管,全都摊在明面上,不玩虚的,也不搞暗箱操作。您来了,才是对自己负责,对孩子负责。”
话说到这份上,再有人拦着不让开,反倒显得不讲理了。
院子里原本还有几个冷眼旁观的人,听了这话,也悄悄压低了声音,不再煽风点火。
晚上回家,乔晚音轻轻掩上门,屋内静得只能听见煤油灯芯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
她摊开一张淡黄色的稿纸,提起钢笔,指尖稳稳地握着笔杆,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发言稿。
每一句都反复斟酌,既要让大伙儿听得懂,又要把厂规讲明白,还得让人心服口服。
傅黎安晚上有任务,回不来。
她一个人坐在桌前,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却舍不得耽误时间做饭。
她随便从灶台上拿了个早上剩下的冷馒头,掰成小块,就着搪瓷杯里的凉水一口一口吞了下去。
水有些涩,馒头也有些硬,但她顾不上这些。
“咚咚咚。”
门被敲响,声音急促却不失礼貌。
“谁啊?”
她连忙放下笔,抬头看向门口。
“晚音姐,是我,子舒!”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她赶紧起身开门。
邱子舒抱着一摞厚厚的纸站在门口,脸上红扑扑的,额角还沁着细密的汗珠,指尖沾着黑乎乎的墨迹,像是刚从油印机前跑过来。
“晚音姐,家长意见表我全弄好了!”
她喘着气,把纸递过去,“整整一百七十三份,我都收上来了,一份不少!”
“快进快进!”
乔晚音赶忙接过纸,一边招呼她进屋,一边顺手把煤油灯的灯芯拨亮了些。
两人挨着昏黄的煤油灯坐下,肩并着肩,一页页翻着表格。
纸张粗糙,字迹深浅不一,但每一份都写得认真。
灯影下,她们的身影被投在斑驳的墙上,轻轻晃动。
“你看,”邱子舒用手指点着表格上的数字,声音压低了几分,“八成以上的人其实都愿意让孩子去上幼儿园,尤其是那些年轻嫂子,自己也想腾出手来做点事。可她们就怕掏不起钱,怕一开始免费,过几个月又要收费,最后还得退回来,白高兴一场。”
“那就不收钱。”
乔晚音干脆利落地说,语气里没有半点犹豫。
“不收钱?”
邱子舒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老大,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咱哪来那么多钱撑啊?房租、水电、老师工资、玩具教具……哪样不要钱?就算厂区给点支持,也不可能全包啊!”
乔晚音笑了下,那笑容里有几分疲惫,却更多是坚定。
她放下笔,轻轻抚平稿纸的边角:“先干起来再说。等园子真办出样子了,有了孩子,有了口碑,有了成绩,再找厂区要补助,也不晚。他们总不能看着咱们辛苦白干吧?再说了,咱们也不是要钱养懒人,是要给孩子一条出路。”
她没提自己盘算过将来开一家、两家、十家……
甚至想在别的厂属区也推广这个模式,想让更多的孩子有书读,有饭吃,有地方安心成长。
那些都是后话。
眼下,先把这事办成了,才是真本事。
空想再美,不如脚踏实地迈出第一步。
大会那天,天还没全亮,家属院的小礼堂门口就已经挤满了人。
大人抱着孩子,老太太拄着拐杖,姑娘们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连走道都塞得没缝儿,连只老鼠都钻不进去。
乔晚音穿着件洗得发灰的蓝布衬衫,袖口有些磨破了边,但她毫不在意。
头发用一条蓝布带扎成一根利落的马尾,干净清爽。
她站上台,双脚稳稳地踩在那张旧木椅上,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
台下嗡嗡的说话声像煮开的粥,锅盖都压不住。
有人嗑瓜子,有人交头接耳,还有人抱着胳膊冷眼旁观,等着看她出丑。
“各位嫂子、大娘,下午好。”
她嗓音清亮,不急不慢,像山间清泉一样穿透了嘈杂,“谢谢大家抽空来。我知道,你们不少人是抱着疑心来的,也有人是来看热闹的。没关系,我今天不讲大道理,只讲实在话。”
她目光扫过去,一个一个地看过去。
有人眼睛发亮,像是在她脸上找答案;有人半信半疑,皱着眉头低声嘀咕;还有人叼着瓜子,翘着二郎腿,等着听她许什么空头支票。
她吸了口气,不再绕弯子。
她知道,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决定这个幼儿园能不能办下去。
“幼儿园这事儿,我知道大伙儿心里有疙瘩。今天,我一次性说清楚。”
乔晚音站在礼堂前的讲台上,目光缓缓扫过台下一张张熟悉又带着怀疑的脸。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坚定。
这句话一出口,仿佛一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
原本还在交头接耳的人们顿时安静下来,连坐在角落里嗑瓜子的大婶也停了手,瓜子壳落在地上都没顾得上去捡。
话一出口,连嗑瓜子的声音都歇了。
整个礼堂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眼神齐刷刷地聚焦在乔晚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