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证据都指向婉平一家。
明山月砸了一下桌子,骂道,“这些狗奴才,真是找死,把那几人分别弄去诏狱。”
他很是挫败,自己是飞鹰卫的北镇抚使,家里出了这事还不自知。
郭黑小声道,“弄去那里,无需上刑,只让他们看看就什么都招了。”
宋现把指关结按得啪啪作响,“最近我手痒,得好招呼招呼某人。”
明山月道,“不要让人发现端倪。”
“是。”
明山月起身上了院子里的一辆普通马车,马车走出胡同,沿着昨天冯家骡车的路段往前走。
道路狭窄,两边屋舍离得很近。走出这一段,又树木众多……
看到这种路况,明山月也不得不庆幸冯初晨运气好。若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或空旷的地段,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母亲运气也好,若冯初晨出了事,母亲的病就彻底没指望了。
可恶……
傍晚,乌云压顶,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天色已经全部暗下来。
明国公下衙回府,早已候在角门的郭黑便躬身迎上,低声道,“国公爷,大爷有要事相商,请您去竹音楼一趟。”
明国公心头一动,只当是湘西之事有了进展,不由加快脚步。
屏退左右,他迫不及待问道,“可是湘西有消息了?”
明山月面色凝重,“今天下晌有消息传回,姜怀昭一家已不知所踪。我们的人还打探到,有人先期找去温夫人和温凯说的地方,那只是姜怀昭的一个别院。
“待我们的人追去另一处住址时,姜怀昭早已闻风携家带口遁走。据查,他有一妻一子,儿子约十岁。怕被另一伙人发现,我们的人没敢进一步打探……”
明国公一拍桌子,“狡兔三窟,如此一来,找到他更不易了。呃,可探到他的容貌特征?”
“他身近六尺,胖瘦适中。容貌损毁严重,只听说是双眼皮,国子脸,暂时未敢把图像拿给他的邻居辨认。这个身高和特点,也与王图相符。”
明国公道,“传信过去,不要急于求成,万不可让那伙人发现我们也在找他。”
明山月颔首,又道,“爹,今日请你来,并非为了此事。”
明国公端起茶碗,轻刮水面,呷了一口,“还有何事。”
明山月嘴角掠过一丝冷笑,“听说婉姑娘怀孕了,她意图生下孩子,在国公府服侍父亲到老。”
明国公一口茶水呛在喉间,连咳数声,老脸臊得通红。第一反应是不信,又觉得儿子不敢拿这事跟他胡说。
他撂下茶碗。怒道,“可恶,她怎么敢!”又喝斥儿子道,“你公务很闲吗,这事也要管?”
明山月冷哼道,“我也不想管,可不管不行啊。婉姑娘和她兄长李同两次买凶谋害冯大夫,只为阻找她为我娘治病。”
明国公极是不可思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明山月道,“婉姑娘已经怀孕三月,她认定若我娘病愈,她必被遣送离府,孩子也难保全,于是与李同合谋除掉冯大夫。
“李同先是收买沈家家眷,借产妇丧命去打砸冯家医馆,意图趁乱将冯大夫打死。没有得逞,又指使其小舅子在骡套里面扎了一根针。
“欲使骡子吃痛受惊,把冯大夫摔残甚至摔死,再不济因为撞死他人去坐牢……”
明山月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敲在着定国公心上。
他只觉一股寒气自脊背窜上,万没想到自家也会出此等丑事,根源还在自己。
他气得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水四溅。
“贱人,找死。去,把李同抓起来,杖毙。”
明山月淡淡道,“晚了,李同三天前去通州庄子收租,昨晚回城途中坠马身亡了。”
“他死了?”
“嗯,到这里,所有线索全部指向婉姑娘和李同。有可能就是这么巧,也有可能是幕后杀人灭口。”
他不想怀疑夏氏,但疑虑已生,不得不防。
明国公更加惊骇,“除了婉平,还有人想害你娘?你娘温柔敦厚,良善单纯,几乎不出正院,从不利口伤人。不说主子,就是下人都没得罪过。”
他满脸愧疚。
明山月道,“爹也知道我娘温柔贤慧,良善单纯……”
明国公的胳膊抬了抬,“臭小子,你想说什么。”自知理亏,又缓下口气道,“是,是我对不起你娘,让她伤心了。你觉得,还有谁要害你娘?”
“若我娘身体一直不好,这个府里除了婉姑娘,还有谁会获利?”
明国公想到谁了,又觉得不可能。
“你是说阿婵?她九岁便到了府上,父亲母亲视她如亲女,我和弟弟待她如亲姐妹,又与你母亲感情甚笃。况且她不缺钱,她出嫁陪送的二万五千两银子,悉数从孔府带回。
“再加上家里平日贴补,她们母女如今手握不下四万两银子之巨。母亲还说,等言丫头嫁人,府里亦会出一份嫁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若家里另有对妻子不善的人,唯一的人就是夏阿婵。
明山月道,“人心易变,欲壑难填。她代我娘管理内院十几年,代我娘陪祖母入宫,代我娘出去结交,所获岂止钱财。还有太后娘娘和薛贵妃的的青睐,贵妇间的人脉,奴才们的尊重。
“而且,早年长辈们经常在外征战,我岁数又小,家事多由夏姑姑主管……当然,我也希望是我小人之心,李同之死纯属意外,夏姑姑仍是孝敬祖父祖母的好女人。
“祖母年纪大了,我娘久病床榻,以后爹和我也要多多留意内院,小心些总不是坏事……”
明国公失神地点点头。的确如此,若夫人身体康健,阿婵只是一个和离归家的妇人,前夫还是臣罪,何来今日这般风光……
他沉声说道,“务必要保证冯姑娘安全。小姑娘好心来给你娘治病,却两次害她差点丢性命。”
明山月道,“若主谋是婉姑娘和李同,危险已经清理。若是夏姑姑,婉姑娘刚被推出去,她短期内必不敢轻举妄动。
“我已经交待华叔和李嬷嬷,必须保证冯姑娘万无一失,还要避开夏姑姑的势力。”
他顿了顿,又问,“爹准备怎么处置婉姑娘和恶奴?”
他已将事件查清,把涉案人秘密关押,具体怎么处理看老爹的。毕竟婉平是父亲的女人,他不好过分插手。
定国公沉默片刻,决然道,“给她一碗堕胎药,赶去庄子。她娘家人,参与这件事的直接打死,没参与的卖去牙行。”
他终究对婉平存了一丝旧情。
“我娘已经知道婉姑娘怀孕的事,甚是伤心,爹去看看她吧。”
明国公极是不悦,“你娘身体不好,怎么能拿这件事去刺激她?”
明山月一脸寒意,“不是我说的,是我娘的身边人发现婉平怀孕说了出来。当然,也不排除有人故意放风让我娘知道这件事,希望她病情加重。”
他嘴角扯出一抹讥讽,“还是祖父说的对,女人多了麻烦多。呵,也不尽然,没有女人没麻烦。看看二叔三叔和我,就没有这些破事。”
明国公冷哼一声,拂袖离去。他要先去处理那些奴才,再去安慰妻子。
明山月去了福容堂,夏氏母女正陪着老夫妇说笑。
老太太笑着向明山月招手道,“该打,回京城了还是难得回家,十天半个月也见不上一面。”
明山月笑着作了个长揖,“孙儿不孝,让祖母操心了。”又给夏氏作了个揖,“谢姑姑代侄儿孝敬祖父祖母。”
夏氏笑道,“都是一家人,山月客气了。”
夏氏身着驼色棉褙子,颜色低调,花纹简单,却是提花锦缎。头上只戴了一长两短三支玉钗,却是太后所赐,腕上的金镶玉手蜀、指上的猫儿眼戒指,都是内务府制造……
不张扬,又通身气派十足。
她身旁的孔夕言则是红裳翩跹似火,金丝绣蝶绕裙飞,杏眼灵动,神采飞扬,妥妥的高门贵女……
老定国公说道,“你忙就赶紧娶个媳妇回家,再多生几个重孙子重孙女孝敬我们。”
夏氏笑道,“我正要跟父亲母亲说呢,我又看上了一家闺女,就是礼部童大人的长女。虽然童大人只是一个六品官,但童大姑娘美丽温婉,颇有才情……”
明山月讥讽道,“又有什么小瑕疵?”
孔夕言脆笑出声,赶紧用手捂住嘴。
老国公瞪了明山月一眼,“不许这么跟你姑姑说话。人无完人,谁还没有小缺点呢。”目光温柔地转向老妻,“只有容儿没有,哪儿哪儿都好。”
老太太哈哈笑道,“又当着小辈混说。”
夏氏笑道,“山月俊朗不凡,又年少有为,配得上天下最好的姑娘。姑母给你挑媳妇把眼睛都挑花了,要生辰八字相合的,还要模样整齐的。
“这位童大姑娘么,今年十七,生于七月十四,生辰合得上。呵呵,她什么都好,就是稍微有些黑。”
她也想给明山月找个样样好的姑娘,可明山月命格不好,连卖闺女的人家都不愿意把闺女许给他,怕闺女被克死,连本带利都没了。
又要找在阴年阴月出生的姑娘,范围更小……
老太太忙问道,“有咱家老公爷黑吗?若那么黑,倒是配不上我大孙子。”
夏氏笑得前仰后合,“看娘说的,哪儿能啊,只是一点点黑。”
老太太笑道,“那就好。黑点不要紧,多打点粉就白了。想老婆子年轻时,出去打一场仗脸皮儿就变得又黑又糙,回家要捂上几个月才能变白嫩。”
老国公装傻道,“容儿黑过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孔夕言笑道,“祖母在祖父眼里是仙女下凡,怎么看都美。”
这话说到老头心里了,咧着大嘴乐。
老太太笑道,“可不是。我一说我黑了,他就瞪着眼睛问,哪里黑了,哪里黑了,明明白得紧嘛。”
说得众人大乐。
老头颇有经验地对明山月说,“小子,记住了,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只要真心实意把姑娘放在心里,她就是天下最漂亮的花儿,缺点也能变优点。”
明山月不解风情,冷哼道,“我的心装得下日月山川,装得下社稷百姓,就是装不下妇人和花草,再美也是路边的狗尾巴花。”
老头气得胡子直翘,喝道,“再是狗尾巴你也得娶媳妇,让她给你生儿子。”
老太太心疼男人,嗔怪着孙子,“怎么跟你祖父说话呢?再混说,看我不拿马鞭抽你。你祖父说得对,赶紧娶个媳妇回家,快快生个大胖小子。”
又对夏氏说道,“再打听打听童姑娘,若没有其它不妥就定下。不要还没看到重孙子,老婆子就先死了。”
老国公难过了,“容儿说的什么话,你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又吼着明山月,“你的命格已经改变,能娶媳妇了。”
明山月不在乎道,“随便,克死了别怪我。”
见老国公又要发火,夏氏柔声劝道,“爹娘莫急,既然山月的命格变了,也就不会克媳妇。我再多打听打听,一定为山月挑个他也喜欢的漂亮媳妇。”
又把话题扯去别处,“听说薛家又看上了上官公子,想把薛三姑娘许给他,只不过阳和长公主一直不松口。”
老夫人说道,“薛三姑娘脸上有麻子,如玉那孩子爱好,他能愿意?”
想到还曾经把薛三姑娘定给自家孙子,又道,“当初把她定给山月,也是因为她生于阴年阴月,八字相合罢了。”
见明山月的脸色更加阴沉,夏氏话锋一转,引向了别处。
“婉平哥哥昨儿骑马摔死了。虽说她只是个通房,也跟了大哥这么多年。可咱们府上没有这个先例,我琢磨着,是不是比照孔府姨娘的例,给她娘家拨二十两银子,也算全了这点情分。”
老太太眉头微蹙,显见不赞同,“咱们府没有姨娘,又何来姨娘的例?”
她顶不喜欢姨娘通房什么的,但大儿媳妇那种情况,她也不便过多插手他们之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