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宫的丹桂香气,被浓重的血腥与药味冲得七零八落。
太医令张院判提着药箱,一路小跑,脑门上全是汗。
他还没踏进后苑,就被丽才人那不似人声的哀嚎骇得心头一颤。
眼前的景象,让他这个见惯了生死的老太医都胃里翻江倒海。
丽才人蜷缩在地上,那件华美的孔雀羽衣被撕扯得不成样子,沾满了血污和黄色的脓液。
她的脸和暴露在外的肌肤,已经找不到一块好肉,红紫色的斑疹高高肿起,被她自己抓得血肉模糊,看上去比地狱里的恶鬼还要可怖三分。
几个身强体壮的太监死死按住她,才勉强阻止了她继续自残。
“张院判,快!快给丽才人看看!”白若曦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与威严,仿佛是这片混乱中的定海神针。
张院判不敢怠慢,跪下身,隔着手帕飞快地检查了一下,随即脸色大变:“娘娘,这不是单一的毒!是……是至少三种物质混合催发而成的奇毒!此毒不致命,却专门毁人皮肉,阴狠至极!微臣……微臣只能先施针为她止痒镇痛,至于这容貌……怕是回天乏术了!”
“回天乏术”四个字,像四记重锤,砸在每一个听见的人心上。
在场的妃嫔们,个个吓得面无人色。
她们平日里争的,无非就是恩宠与容貌。如今眼睁睁看着一个活生生的美人,在顷刻间变成这副模样,那种冲击力,比直接杀了她还要恐怖百倍。
魏婉捂着嘴,胃里一阵翻涌,幸灾乐祸的心思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恐惧。
白若曦“痛心疾首”地闭了闭眼,随即猛地睁开,目光如电,扫向已经开始搜查的宫人。
“所有人都看清楚了!这就是凶手的歹毒心肠!今日若不将此人揪出,我们之中,谁都可能是下一个丽才人!”
她的话,成功地将所有人的恐惧转化成了同仇敌忾的愤怒。
“娘娘说的是!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太可怕了,究竟是谁这么恶毒!”
琳琅带着人,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检查各处的酒水茶点,另一队人则走向宾客席,准备检查众人携带的香囊与衣物。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到了那个角落。
欣婕妤的脸色,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了。
她坐在那里,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手中的帕子被她揉成了一团咸菜干。
剧本,不是这样的!
她预想的结局,是自己“不慎”沾染花粉,引发旧疾,梨花带雨地倒在皇帝怀里,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白若曦这个宴会的主人。
可现在,刀捅向了持刀人,自己这只“黄雀”,却被一张无形的大网兜头罩住,连翅膀都动弹不得。
当两个面无表情的侍卫向她走来时,欣婕妤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别……别过来!”她尖叫一声,猛地站起身,却因为腿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白若曦立刻上前,亲自扶住了她,语气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关切:“欣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被吓着了?莫怕,有本宫在,定会还你一个公道。只是这搜查,是为了所有人的清白,还请妹妹配合。”
她越是体贴,欣婕妤就越是胆寒。
她看着白若曦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只觉得那里面映出的,是自己万劫不复的倒影。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她语无伦次地呢喃着,眼泪夺眶而出,“那件衣裳……是……是内务府送错了!我不知道上面有东西!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简直就是不打自招。
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微妙起来。
白若曦“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妹妹在说什么衣裳?什么送错了?妹妹若心中无鬼,何必如此慌张?”
说着,她对那两个侍卫递了个眼色。
侍卫会意,不再客气,一人一边,直接将欣婕妤搀扶住,她身边的宫女想阻拦,却被琳琅带人隔开。
很快,宫女捧着的一件用作披风的“凤仙紫”流光缎,被呈了上来。
与此同时,太医那边也有了新的发现。
“启禀娘娘,”一名小太医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三样东西,“张院判已经查明,丽才人所中之毒,乃是三物相激而成。其一,是她舞衣孔雀羽上熏的一种名为‘浮风散’的西域奇草粉末。”
“其二,是她贴身佩戴的这枚‘醉蝶香’香囊。”
小太医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将托盘转向众人,指向了那件在阳光下流转着诡异紫光的披风。
“而这第三样,也是最关键的诱因,便是这件用‘凤仙草’汁液染就的织物!三者在半个时辰内相遇,便会化作毁人肌肤的剧毒!”
全场哗然!
所有线索,如同一条条绳索,瞬间将欣婕妤捆了个结结实实。
“是她!肯定是她嫉妒丽才人舞姿出众!”
“平日里看着与世无争,没想到心思这么歹毒!”
“我的天,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欣婕妤听着周围的指控,大脑一片空白,只是疯狂地摇头:“不是我!不是我!白若曦!是你陷害我!这件衣服是你故意让人送到我宫里的!”
“哦?”白若曦挑了挑眉,非但没有动怒,反而笑了,“妹妹这话可就奇了。本宫听闻,这凤仙紫的流光缎,是芳美人一早就预定下的贡品。本宫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又怎能未卜先知,从芳美人那里抢来布料,再大费周章地送到你的清芷阁去呢?”
她三言两语,就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顺便把皮球踢给了另一个一直沉默不语的人。
角落里,芳美人沈氏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
她抬起头,迎上了无数道探究的目光,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就在这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一个威严的声音在苑外响起。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众人闻声回头,只见皇帝阎澈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大群内侍,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参见陛下!”妃嫔们呼啦啦跪了一地。
阎澈看都没看她们,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地上那个已经昏迷过去、不成人形的丽才人身上,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里蕴含着滔天的怒火。
白若曦上前一步,屈膝行礼,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明扼要地禀报了一遍。她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客观地陈述了“事实”和“证据”,将自己放在了一个尽力维持秩序却无力回天的“受害者”位置上。
“……臣妾无能,让妹妹们在臣妾的宫里受了这等惊吓与伤害,请陛下降罪。”她垂下眼眸,姿态谦卑,却不卑不亢。
阎澈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落在了抖如筛糠的欣婕妤和面如死灰的芳美人身上。
“把她们两个,给朕拿下!打入慎刑司,严加审问!”
皇帝一怒,雷霆万钧。
侍卫们立刻上前,将哭喊着“冤枉”的欣婕妤和失魂落魄的芳美人拖了下去。
兰溪站在人群的最后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看着白若曦那看似悲悯,实则冰冷的侧脸,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战栗。
这就是顶级玩家的手段,不动声色间,就将两个对手送入了地狱。
然而,就在欣婕妤被拖拽着经过人群时,一个极细微的动作,却被兰溪敏锐地捕捉到了。
一名跟在皇帝身后的年长嬷嬷,看上去年纪不小,衣着朴素,但眼神却异常沉稳。在与欣婕妤错身的瞬间,她极为隐晦地,对欣婕妤做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那个眼神,转瞬即逝。
但兰溪认得她!那是长年侍奉在太后身边、极得信任的容嬷嬷!
太后不是在寺中祈福吗?她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要给欣婕妤传递信号?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兰溪心中疯狂滋长。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如果,黄雀的背后,还站着一个手持猎枪的猎人呢?
白若曦,她真的算到了这一层吗?
这场修罗场般的宴会,似乎并没有随着罪魁祸首的落网而结束,反而,揭开了一个更加深不见底的恐怖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