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汐动用了惊人的资源。
顶尖的整形医生,最好的药物,一切只为修复姜清清。
这件属于他的、却意外受损的所有物。
最好的药、最细致的护理,让姜清清那道狰狞的疤痕迅速淡化。
虽然细看仍留有痕迹,却已不再刺目惊心。
就连她身上的鞭痕也渐渐褪成淡粉色的印记。
姜清清的肉体在飞速愈合,心理的创伤却像暗处滋生的藤蔓,越缠越紧。
几乎每一夜,她都会被噩梦吞噬。
有时是格兴伦那条肮脏的后巷,杨梅脸上带血的笑。
有时是303包房外,她被拖走时绝望的眼神,和那封血书。
有时是那个变态男人房间里冰凉的皮鞭,和令人作呕的触碰……
甚至偶尔,还会混杂着雅汐深不可测的眼睛,和白蓁蓁怨毒的笑声。
这些碎片一次次将她拖入深渊,她在睡梦中惊悸、哭泣、挣扎,直到被自己的呜咽惊醒。
之后必须打开所有的灯,确认自己身在安全之处,她才能勉强重新入睡。
雅汐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没有送她去医院,而是将她安置在这座守卫森严的顶层公寓,几乎寸步不离。
每次姜清清深夜惊醒,第一眼看到的,常是雅汐坐在床边沙发上的身影。
有时他在看书,有时只是沉默地坐在黑暗里,像一尊守护的雕像,又像一个耐心的猎人。
起初,她对他充满警惕,每次醒来见到他,恐惧反而更深。
可时间久了,无数次从噩梦中挣脱,都能看到这个强大而熟悉的身影就在不远处……
一种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病态依赖,悄然滋生。
尤其在她高烧不退那几天。
体温一度飙过39度,意识模糊,时冷时热,仿佛又回到格兴伦那个冰火地狱。
而这一次,守在她身边,换冰袋、擦身体、在她胡乱呓语时轻轻握住她手的,是雅汐。
他褪去所有冷硬与算计,动作甚至算得上温柔。
昏沉中,姜清清能感觉到那双手带来的片刻安宁,能闻到他身上令人心定的冷冽气息。
她在混沌痛苦里,下意识地向这唯一的安全靠近。
退烧后,姜清清虚弱地睁开眼,看见雅汐眼底的血丝与下巴新冒的胡茬,心头情绪翻涌。
感激、愧疚,更多的是让她心惊的依赖。
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竟开始习惯他的存在,贪恋这份虚假的安全感。
“不、不可以!”
她在心里呐喊着。
他是雅汐,是危险的人,是白蓁蓁的合作伙伴,他甚至可能知道你在利用他!
理智在尖叫,可人性的脆弱却让她无法控制地靠近那点温暖。
这不是爱,是创伤与孤立之下,求生本能催生出的扭曲依赖,是斯德哥尔摩的前兆。
她开始回避他的目光,在他靠近时身体僵硬,试图用冷漠筑起心防
可每当夜幕降临,噩梦袭来,那强装的坚强又瞬间崩塌。
有一次,姜清清从血腥的梦中尖叫惊醒,冷汗浸透睡衣。
雅汐几乎立刻来到床边,伸手想安抚。
姜清清却像受惊的兔子猛地缩到床角,抱紧自己,把脸埋进膝盖,肩头颤抖,声音带着哭腔:
“别碰我!”
雅汐的手停在半空,眼神深邃地看着她,里面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他没强求,收回手,默默坐在不远处,陪她到天亮。
姜清清在泪水中感到羞愧与自我厌恶。
她讨厌自己的软弱,讨厌这不受控的依赖。
她知道这是毒药,会让她忘记仇恨,变成他笼中失去爪牙的金丝雀。
她必须摆脱,必须重新坚强。
可创伤后应激障碍如无形锁链捆绑着她的精神,而雅汐。
这个间接关联她创伤、又扮演唯一庇护者的复杂存在,让她的心更加混乱。
姜清清的路,因这份被迫的依赖,多了一层来自内心的障碍。
她不仅要对抗外敌,更要时刻警惕内心滋生的软弱。
这场内心拉锯,残酷程度不亚于格兴伦的折磨。
高烧退去,身体渐渐恢复,心理的裂痕却没那么容易愈合。
她依旧沉默,但那沉默不再纯粹,掺进了更复杂的东西。
她不再刻意回避雅汐,却也不再流露脆弱,眼神里覆了一层薄冰。
雅汐看在眼里,不点破,不逼迫,只是耐心观察。
这天,雅汐屏退左右,房间只剩两人。
他坐在对面沙发上,姿态放松,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一枚金属打火机。
“感觉怎么样?”他低声问。
“好多了。”
姜清清垂眸,避开他审视的目光。
短暂的沉默后,雅汐切入正题,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告诉我地名,具体位置。”
姜清清心脏一缩。
她抬眼,努力保持平静,甚至带上一丝后怕:
“夜鸦。”
“指认伤害你的人,需要你亲自去一趟。”雅汐的话不是商量,而是决定:“你只需要指认,其余的事,不用你沾手。”
他是在给她复仇的机会,还是将她拖入更深的共谋?
姜清清不确定,但复仇二字,像黑暗中的火种,点燃了她近乎熄灭的意志。
“没问题,我可以做到,我也必须要做到。”她听到自己说。
次日,车队驶向格兴伦。
越靠近那片区域,姜清清的脸色越苍白。
汐将她细微的颤抖看在眼里,在下车后,不容拒绝地伸出手臂。
“跟紧我。”
姜清清犹豫一瞬,指尖轻轻搭了上去。
那触感冰凉,却奇异地成为她此刻唯一的支点。
重返地狱,每一步都踩在记忆的刀尖上。
当她指着那条堆满垃圾的通道,声音因恐惧而发紧:
“就是里面……最尽头那个房间……”
雅汐的手下迅速潜入清理。
他则揽住她的肩,半是支撑半是挟持地带她走入那条充满绝望气息的通道。
杂物间已被清空,但地上暗沉的血迹依旧刺眼——那是杨梅留下的。
姜清清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稳。
“指给我看。”雅汐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冷静得近乎残酷:“每一个。”
这时,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被雅汐的手下押了过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妈的!谁敢在夜鸦撒野?知不知道这是白小姐的地盘!”
他看到姜清清,先是愣住,随即露出猥琐而讥讽的笑:
“哟?我当是谁?是那个小贱人回来了?怎么,找到靠山了?忘了当初怎么跪着求饶了?”
姜清清的脸瞬间血色尽失,恐惧让她想后退,但彪哥的话像鞭子一样抽醒了她。
杨梅惨死的画面猛地撞进姜清清的脑海。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稳,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划破空气:
“他,彪哥,当初羞辱我最多的人……也是他。”
雅汐眼神一寒,甚至无需他开口,手下已经会意。
彪哥这才意识到大祸临头,惊恐地大叫:
“不,你们不能,白小姐不会放过——”
话未说完,一声闷响,一切归于寂静。
姜清清闭上眼,身体晃了一下。
复仇的快感如同电流般窜过她的四肢百骸,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空茫和冰冷。
杨梅……再也回不来了。
“还有呢?”
雅汐问,他的目光始终锁在她脸上,像是在观察她最细微的反应。
姜清清睁开眼,努力维持着最后的镇定:
“刀疤脸是头目,雷先生的人常在那边巡逻,我都指认完了。”
雅汐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
他的眼神深邃难测,有审视,有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极淡的波动。
“看清楚。”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宣告所有权的意味:“动我的人,需要付出的代价。”
复仇以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完成了。
回程的车上,姜清清裹着雅汐的外套,看着格兴伦在窗外远去。
她没有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一种深刻的迷茫。
雅汐将姜清清带在身边,形影不离。
无论是对外洽谈,还是内部会议,他都将她带在身边。
这种近乎偏执的守护,让姜清清在不安中,又可耻地汲取着安全感。
她知道自己正在依赖的,可能是一个更危险的深渊。
当雅汐决定带她参加与白蓁蓁的核心会议时,姜清清的心脏几乎骤停。
要再次面对那个将她推入地狱的女人?
她本能的抗拒,但雅汐不容置疑的目光让她明白,这不是商量。
会议室门打开的一刹那,白蓁蓁脸上程式化的笑容在看到姜清清的那一刻彻底碎裂。
她的眼神从震惊,到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一种被冒犯的、冰冷的愤怒。
整个会议过程中,姜清清能感觉到那毒蛇般的目光一直缠绕在自己身上,让她如芒在背。
会议尾声,白蓁蓁终于无法忍受。
她将文件不轻不重地拍在桌上,目光越过雅汐,直接盯在姜清清苍白的脸上,语带讥讽:
“雅汐,我们的会议什么时候需要闲杂人等了?还是说,你现在谈正事,也需要带个安慰物在身边了?”
会议室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雅汐眼皮都未抬,慢条斯理地转着手中的钢笔,语气淡漠却带着千斤重压:
“白蓁蓁,注意你的身份,她是我的人,在哪里,不需要向你报备。”
“你的人?”白蓁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死死盯着雅汐:“雅汐,你跟我装什么糊涂?你明明知道她是什么身份,更清楚她是怎么到了你身边的,你现在把她捧在手心,是做给我看,还是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身份”二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姜清清心上。
她猛地抬头,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心脏狂跳不止。
白蓁蓁是不是已经把她知道的所有一切,告诉了他?
雅汐终于抬起眼,眼神冰冷刺骨,周身散发出的寒意让整个会议室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他缓缓站起身,一字一句,清晰地说着:
“白蓁蓁,注意你的措辞,之前她失踪,我没有去找某些人的麻烦,就是看在面子上,而现在,她就是我雅汐要护着的人,至于其他……”
雅汐顿了顿,语气里的警告意味浓得化不开:
“我劝你,不该操心的事,少操心。”
“我少操心?”白蓁蓁气得浑身发抖,怒极反笑:“呵!雅汐,你真是被鬼迷了心窍,好,你护着她,我倒要看看,你能护到几时,为了这么个东西,你是不是连我们多年的合作和约定都要不顾了?”
“我们的合作,建立在利益之上,与她无关。”雅汐的声音冷酷至极:“至于约定……前提是,你恪守本分,今天的话,我只当没听见,但别再让我听到第二次。”
他说完,不再看气的脸色铁青的白蓁蓁,转身揽住浑身僵硬的姜清清,语气不容抗拒:
“我们走。”
姜清清像个木偶一般,被雅汐带着离开会议室。
身后,传来白蓁蓁失控地摔碎杯子的声音。
回到顶楼公寓,姜清清依然无法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白蓁蓁的话在她脑海里反复回荡。
“身份”……
雅汐他,到底知道多少?
她看着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仿佛站在悬崖边缘,脚下是万丈迷雾。
所谓的庇护所,可能下一秒就会变成吞噬她的牢笼。
雅汐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伸手想触碰她的脸,却被姜清清下意识地躲开。
他的手停在半空,眼神复杂难辨。
“害怕了?”他问,声音低沉。
姜清清抬起头,鼓足勇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的什么……身份?”
雅汐深深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穿一切。
沉默了几秒,他才缓缓开口,答案却模棱两可,更让人心惊: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这种将问题抛回来的方式,让姜清清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她抱着一丝侥幸,继续伪装,垂下眼睫,声音刻意显得虚弱而迷茫:
“我不知道……我还能有什么身份?我只是个差点死在格兴伦的普通人,杨苏苏……”
她的话音未落,雅汐却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不像往常那样冰冷或嘲讽,反而带着一种……了然的、近乎温柔的玩味,但这温柔比冷酷更让人毛骨悚然。
姜清清的心跳漏了一拍。
雅汐俯下身,双手撑在她身侧的沙发靠背上,将她困在方寸之间。
他的脸离她很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
雅汐凝视着她因恐惧而微微放大的瞳孔,然后,用一种近乎耳语的、低沉而清晰的声音,轻轻问着:
“那么,你说……我是该继续叫你苏苏,还是清清呢?”
轰——!
一句话,如同惊雷炸响。
姜清清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脸色煞白,连指尖都在发抖。他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比面对白蓁蓁时更甚。
因为白蓁蓁是明面上的敌人,而雅汐,这个她一度产生依赖的男人,却是一直在黑暗中静静看着她表演的观众。
她所有的小心翼翼,所有的伪装,在他眼里,是不是都像一场拙劣的笑话?
她猛地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声音因极致的震惊和恐惧而破碎: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一开始?”
雅汐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指尖轻轻拂开她额前一缕散乱的发丝,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亲昵。
他的默认,已经说明了一切。
“为什么?”
姜清清几乎是嘶哑着问出这句话。
“你既然知道我是谁!知道我是带着目的……知道我很可能不怀好意!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为什么还要把我带在身边?为什么要帮我报仇?!”
她一口气问出所有的疑问,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这太不合常理了!
对于一个像雅汐这样谨慎多疑的男人来说,留一个身份不明、意图不清的人在身边,是极度危险的。
他应该在她露出破绽的第一时间就处理掉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乐在其中?
雅汐看着她崩溃的模样,眼神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他踱到窗边,看着玻璃上两人模糊的倒影。
“为什么?”他重复着她的问题,语气悠缓:“救你,或许是因为,你挣扎的样子,比格兴伦那些认命的人有趣得多。”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锐利而直接:
“把你带在身边,是因为,一只明明害怕得要死、却还要强装镇定、暗地里磨着爪子的小野猫,放在眼前看着,总比放在背后惦记着要安全。”
雅汐一步步走回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至于帮你复仇……姜清清,你真的以为,我调动资源,踏平夜鸦,仅仅是为了替你出气吗?”
“那是我在清理门户,顺便……剪除一些不听话的枝蔓,而你,恰好给了我一个最名正言顺动手的借口,你的仇恨,你的痛苦,成了我最完美的工具,现在,你明白了吗?”
姜清清呆住了,浑身冰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以为自己是棋手,结果从头到尾,都只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一种比死亡更深的寒意,瞬间浸透了她的四肢百骸。
看着姜清清眼中燃起的愤怒、绝望和彻底的冰冷,雅汐却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满足,仿佛终于看到了他期待已久的反应。
他伸手,似乎想碰触她冰凉的脸颊,但最终停在了半空。
“现在,游戏才算真正开始,姜清清……或者,你更喜欢我叫你杨苏苏?带着你的仇恨,你的清醒,好好想想,接下来,你该怎么走,是继续扮演这只受惊的兔子,还是……露出你真正的爪子?”
他直起身,不再看她,仿佛刚才那番戳破一切的话语只是随口闲聊。
“记住,你现在拥有的安全,是我给的,而我能给你,也能收回,是想办法在这场博弈里活下来,甚至……赢了我,还是就此沉沦,选择权,似乎一直都在你手里,不是吗?”
他说完,转身离开了客厅,留下姜清清一个人,瘫坐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