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雅汐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他迫人的气息,却将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留给了姜清清。
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以及那个足以将她灵魂都冻结的真相。
先前灭顶的恐惧像潮水般缓缓退去,裸露出的,是一片冰冷、坚硬、寸草不生的理智荒原。
姜清清知道,哭喊、质问、歇斯底里的崩溃,在这个男人面前都毫无意义。
他已经将游戏的规则,赤裸裸地摊开在她面前。
没有温情,没有侥幸,只有最残酷的生存法则:
这是一场以生命和自由为筹码的博弈。
“想办法在这场博弈里活下来,甚至……赢了我。”
他那低沉的话语,如同烙印,刻进了她的骨髓。
姜清清一步步挪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冰凉的玻璃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
窗外,是这座城市永不熄灭的璀璨灯火。
它们冷漠地闪烁着,映照着她苍白如纸、却又在绝望中一点点凝聚起坚毅的脸。
第二天清晨,当雅汐从卧室出来时,看到的便是一个与昨夜判若两人的她。
姜清清穿着他命人准备的昂贵丝质家居服,面料柔软熨帖。
听到他的脚步声,她抬起头,脸上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仿佛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
“雅汐先生,早。”
雅汐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动声色地走到主位坐下。
训练有素的佣人立刻无声地上前为他布菜。
“睡得不好?”
他状似随意地问,手中银刀切割着完美的煎蛋,动作优雅。
“还好。”
姜清清避重就轻,拿起牛奶杯,小口啜饮。
她沉默了片刻,像是积攒勇气,然后抬起眼,努力让眼神显得坦诚而无害:
“昨晚……谢谢你的坦诚。我想明白了。”
“哦?”雅汐挑眉,饶有兴味地看向她:“想明白什么了?”
“想明白了我现在的处境。”
姜清清一字一句,清晰得如同背诵:
“也想明白了……我该怎么做,我会听话,留在你身边,不会给你添麻烦。”
这番话,听起来是彻底的顺从与认命,但雅汐何等敏锐,他立刻捕捉到了那平静语调下隐藏的尖锐潜台词。
雅汐放下刀叉,拿起雪白的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
他眼神骤然变得锐利,直直射向她:
“所以,你现在是在告诉我,你决定戴上杨苏苏的面具,来讨好我?”
姜清清的心猛地一紧,指尖瞬间冰凉。
她强行稳住狂跳的心神,垂下眼睫,遮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我只是想活下去。用你允许的方式。”
接下来的几天,姜清清开始更加刻意地扮演杨苏苏。
雅汐发现,当他回到这所冰冷的公寓时,她会主动迎上来,接过他的外套。
用餐时,她会默默留意他多动了哪道菜,然后轻声示意侍立的佣人下次准备;。
她做得并不高明,甚至有些笨拙生涩。
那种刻意为之的讨好,像一层薄薄的油浮在水面上,一眼就能看穿。
雅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起初是玩味,但渐渐地,那玩味中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这天晚上,雅汐在书房处理完事务回到客厅。
姜清清正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过来,声音轻柔:
“雅汐先生,牛奶。”
雅汐没有接。
他盯着她,看着她那张努力维持平静却掩不住紧张的脸,看着她眼底那抹小心翼翼的算计。
突然,一种莫名的厌烦涌上心头。
这根本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雅汐猛的伸手,却不是去接牛奶,而是握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姜清清吓了一跳,手一抖,杯中的牛奶险些洒出来。
她惊惶地抬头,对上雅汐阴沉的目光。
“姜清清。”他开口,连名带姓,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停止你这套拙劣的把戏。”
姜清清脸色瞬间惨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跳出来: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
雅汐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
他手腕微微用力,将她拉近一步,迫使她仰头承受他逼视的目光:“收起你这副假装顺从、刻意讨好的样子,虚伪,又难看。”
雅汐靠得极近,气息拂过她的额发,每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她心上:
“你不是演员,我也不是看戏的,我要的,不是你扮演出来的、乖巧听话的杨苏苏,如果你只会用这种最低级的方式试图利用我,那么……”
他刻意停顿,眼神危险地眯起:
“我会认为你毫无价值,不值得我再花费任何心思,你猜,到了那时,我还会不会继续提供所谓的庇护?”
姜清清彻底僵在了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她没想到,自己绞尽脑汁想出的生存策略,竟会引来他如此直接而强烈的厌恶与否定。
“那我该怎么样?”她脱口而出,声音因激动而带着明显的哽咽和颤抖:“是你说的,这是一场博弈,是你让我想办法活下去,我不这样,我还能怎样?难道要我对你张牙舞爪吗?那样不是死得更快?”
雅汐看着她眼中终于再次燃起的真实情绪,他眼底的那丝烦躁反而奇异地消散了一些。
他松开她的手腕,语气依旧冰冷,却似乎缓和了一丝:
“就跟你之前那样。”
姜清清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之前那样?”
“对。”
雅汐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了距离,目光恢复了那种深不可测的平静:
“会害怕,会愤怒,会不甘心地偷偷磨爪子,也会在脆弱不堪时,下意识地想要靠近……那个真实的、矛盾的,甚至有时候显得有点愚蠢的姜清清,或者杨苏苏,随便你叫什么。”
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而不是现在这个,试图用讨好和顺从来武装自己的假人,那种虚伪,让我觉得恶心。”
姜清清呆呆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心乱如麻。
她完全搞不懂这个男人了。
雅汐似乎看穿了她满心的困惑与挣扎,但他并不打算给予任何解释或指引。
他漠然转身,走向卧室的方向,只留下最后一句清晰而冰冷的警告,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
“记住我的话,做回你自己,哪怕那个自己充满破绽和弱点,这是你留在我身边,唯一的方式,别再让我看到今晚这种样子。”
客厅里,姜清清独自僵立在原地,手腕上仿佛还残留着他刚才握过的力度和温度。
脚下,那一小滩不慎洒出的牛奶正缓缓蔓延开来,如同她此刻彻底混乱、无处安放的心绪。
做回自己?
在这个洞悉一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面前?
这恐怕,是比扮演一个乖巧的傀儡,更加艰难、也更加危险的赌局。
雅汐那句做回你自己的命令,像一道无解的难题,悬在姜清清头顶。
起初的几天,她无所适从,仿佛连走路都不会了。
刻意讨好被他厌弃,展现真实又怕触怒他,这个“度”究竟在哪里?
姜清清在一次雅汐用略带嘲讽的语气提及她过去愚蠢的善良时,忍不住小声反驳了一句:
“那不是愚蠢,只是还没看清。”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然而,雅汐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姜清清忽然有点明白了。
他要的,或许不是某个固定的样子,而是她真实的、有生命力的反应。
姜清清开始扮演这种角色,而这变化微妙而确切。
雅汐很满意。
他满意于她终于不再试图用拙劣的演技糊弄他,满意于她开始展现出一种更为复杂、也更为真实的韧性。
就在这种诡异却渐趋稳定的平衡中,白蓁蓁再次不请自来。
她看到了什么?
那个女人居然还好端端地坐在那里,穿着舒适的家居服,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身上,侧影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宁静。
雅汐就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姿态闲适,两人之间虽无亲密互动,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外人难以介入的氛围。
这画面像一根针,狠狠刺进了白蓁蓁的眼里、心里。
嫉妒和怒火几乎要烧毁白蓁蓁的理智。
“雅汐。”她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将手中精致的请帖放在茶几上,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我妹妹下月初在白鹭堡大婚,希望你能赏光。”
姜清清听到白鹭堡这三个字,瞳孔猛然一缩,她极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白蓁蓁阴狠的话语,打断了雅汐对她的打量:
“没想到,姜小姐也在,看来恢复得不错?”
姜清清抬起眼,借着她的这句危险,深吸了一口气,以此来压抑自己难以平复的心情。
她微微颔首,语气疏离而平静:
“劳白小姐挂心,还好。”
这轻描淡写的回应,更像是一种挑衅,彻底点燃了白蓁蓁的怒火。
她转向雅汐,语气变得尖锐:
“雅汐,我真是搞不懂你了,留着一个心思叵测的人在身边,你到底图什么?”
“白蓁蓁。”
雅汐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瞬间冻结空气的威压。
“请帖我收到了。”雅汐这才抬起眼,目光冷淡地扫过白蓁蓁因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脸:“没什么事,你可以走了。”
他下了逐客令,甚至没有起身相送的意思,那种彻头彻尾的漠视,比直接的羞辱更让白蓁蓁难堪。
白蓁蓁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脯剧烈起伏。
她死死瞪了姜清清一眼,那眼神怨毒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又不甘地看向雅汐,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好!很好!雅汐,希望你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客厅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窗外隐约的城市噪音。
姜清清看着被摔上的门,手心微微出汗。
她刚刚的反应,雅汐看在眼里,她要怎么才能让他带着自己一起前往?
雅汐放下平板,目光落到她脸上,似乎看穿了她的担忧,却只是漫不经心地问:
“白鹭堡的婚礼,想去看看么?”
姜清清一怔,表面讶异地看向他,但内心却惊喜无比。
雅汐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眼神深邃:
“总是躲着,可没办法做回自己,有些场面,总要亲自去经历。”
白鹭堡在初夏的阳光下耀眼得近乎残忍。
白色尖顶刺向湛蓝的天穹,花园里缀满鲜红的玫瑰,一切都符合一场梦幻婚礼该有的样子。
可对姜清清而言,这里的每一口空气都浸透着令人窒息的压力。
雅汐的手臂坚实有力地圈在她的腰间,看似亲密的姿态,却更像一道无法挣脱的禁锢。
当婚礼进行曲悠扬响起,宾客们微笑着望向红毯尽头时,姜清清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几乎能听到血液在耳膜下奔涌的轰鸣声。
不安、恐惧,还有一丝被她死死压制的、不该有的期待,几乎要将她撕裂。
然后,她看到了他。
时间仿佛骤然停顿,周遭所有的声音和色彩都瞬间褪去、模糊,世界中心只剩下那个穿着笔挺新郎礼服的身影。
顾言。
真的是他。
那个在她梦中出现过千百次、让她魂牵魄萦了整整半年多的男人。
他的侧脸轮廓依旧清晰利落,只是比记忆里清瘦了些,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阳光落在他身上,却照不进他微垂的眼眸,那里面盛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温和却空洞的疏离。
顾言正微微偏头,听着身旁白柔低语,唇角牵起一抹礼节性的弧度。
那不是她熟悉的、带着炽热爱意和顽皮的笑容。
“轰——!”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震惊和灭顶绝望的洪流,毫无预兆地冲垮了姜清清所有的心理防线。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嘴唇无法自控地微微张开,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原本精心维持的平静面具土崩瓦解,那双总是努力掩饰情绪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无法置信的痛苦。
他活着!
他真的活着!
可他看着她,像看一个陌生人。
他甚至……正要成为别人的丈夫!
腰间的手臂猛地收紧,钢铁般的力量勒得她肋骨生疼,也瞬间勒回了她几乎崩溃的理智。
雅汐低沉阴鸷的声音贴着耳廓响起:
“怎么了?清清。”
姜清清摇了摇头,轻声开口:
“只是看到他们,觉得很感动……”
雅汐略带深色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跟随她的目光落在了台上。
牧师面带微笑,将目光转向一身圣洁婚纱的白柔:
“白柔露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苏木先生为妻,无论顺境逆境……”
苏木???
姜清清的内心再次震撼起来。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失忆?为什么会从顾言变成苏木?
白柔脸上洋溢着幸福而笃定的笑容,她深情地望了一眼身旁的顾言,深吸一口气,清晰而响亮地回答:
“我愿——”
“意”字还未出口,异变陡生。
“砰!”
一声清脆的爆响,并非枪声,却像是某种玻璃器皿从高处坠地碎裂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庄重的誓言。
紧接着,婚礼现场侧后方传来一阵骚动和女人的短促尖叫。
众人惊愕地转头望去,只见几名穿着看似普通宾客、但眼神精悍、动作迅捷的男子,正与白家的保安人员发生了推搡冲突。
其中一人似乎不小心撞翻了香槟塔的基座,导致杯盘狼藉。
另一人则对着耳麦急促地低语着什么。
这绝非意外,而是有预谋的挑衅。
空气中瞬间弥漫开紧张的气息。
白蓁蓁第一个反应过来,她豁然起身,脸色铁青,对着手下厉声呵斥:
“怎么回事?把他们请出去!”
雅汐几乎在变故发生的瞬间,眼神就冷了下来。
他揽着姜清清的手臂骤然收紧,不是安抚,而是带着一种全然的戒备和掌控。
场面并没有演变成大规模的火拼,但那几名制造混乱的男子显然训练有素。
他们一边与白家保安周旋,一边刻意将骚动向礼台方向引去,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嚷着:
“白家做事不地道,抢了别人的货,还想风光嫁妹妹?”
“苏先生,你可想清楚了,这白家的饭,可不是那么好吃的!”
这些话意有所指,明显指向白家生意上的肮脏勾当,甚至隐隐将矛头指向了顾言。
宾客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声四起,原本浪漫温馨的婚礼现场,顿时蒙上了一层黑帮争斗的阴影。
白柔吓得花容失色,紧紧抓住顾言的胳膊。
顾言眉头紧锁,将白柔护在身后。
“我们走。”
雅汐不再停留,搂着姜清清,在保镖的护卫下,果断而迅速地朝着与骚动源头相反的方向撤离。
他脸色阴沉,显然对这种打破平衡的挑衅行为极为不满,但步伐沉稳,不见丝毫慌乱。
姜清清被他半强制地带着离开,心乱如麻。
就在她被雅汐带着即将走出婚礼花园拱门的刹那,她忍不住最后一次回头,望向礼台的方向。
混乱中,顾言正护着瑟瑟发抖的白柔,在白家人员的掩护下准备退场。
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目光,就在那一瞬间。
顾言竟也抬起眼,穿越骚动的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她回望的视线。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姜清清清晰地看到,顾言的眼神不再是刚才仪式上的全然温和与陌生。
那里面……竟然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那眼神闪烁不定,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荡开了层层涟漪。
他迅速移开了目光,仿佛刚才的对视从未发生,重新专注于眼前的混乱和白柔身上。
但姜清清的心,却因为那短暂到近乎虚幻的眼神交汇,而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绝对不像!
他是不是……没有失忆?刚才那一闪而过的,是什么?
“看够了吗?”
雅汐冰冷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不容错辨的警告。
他显然注意到了她回头的动作,以及那瞬间的失神。
姜清清猛地回过神,心脏狂跳,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雅汐不再多言,强势地搂着她,迅速坐进了早已等候在外的防弹车里。
车门关上的瞬间,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姜清清靠在椅背上,脸色苍白,手心冰凉,但脑海中反复回放的,却是顾言最后那个闪烁不定、蕴含了万语千言般的眼神。
雅汐坐在她身旁,面色冷峻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