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敬之尚未看清公堂上的具体情况。
宣葵瑛恨到极致,巴掌来得又快又狠,他甚至有了片刻耳鸣。
那一瞬间,陶敬之只以为事情败露,又被宣葵瑛当众这一把掌打得里子面子全失,眼神瞬间狠厉。
然则,下一刻,宣葵瑛就撕扯着他怒骂:“看你交的什么朋友?你是瞎了狗眼吗?竟给女儿挑了这样的婆家!你知不知道那个谈家人面兽心,见财起意,我们的翩然……险些回不来了。”
这些话,说是骂的陶敬之,实则,又何尝不是骂她自己?
宣葵瑛情绪激动,身子发软。
陶敬之反应慢一拍,听到她说话,方才赶紧扶住。
脸上火辣辣的,他强压愤怒和怨恨:“夫人,有话好好说,我听说翩然回来了,你先叫我看看女儿。”
宣葵瑛是真的悲从中来,哭泣的表情,刚好完美掩饰了其他情绪。
她心中嫌恶,借故自对方掌下脱离。
又怕陶翩然在陶敬之面前伪装不好情绪,就仍是不依不饶的数落:“你还有脸见女儿,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她。”
陶敬之佯装寻找陶翩然,实则目光飞快扫视公堂上的局面。
廖尚书亲自审案,旁边额外摆了一把太师椅,宣睦坐在那里品茶旁听。
这个架势,就先惊了陶敬之一下——
他属实没想到,宣睦会亲自坐在这里陪审,要知道,别说宣葵瑛了,就是英国公府正经的宣家人和这位世子爷的关系都谈不上亲厚。
而公堂正中,背对门口,一排跪了谈显、潘龙和管家彭大。
陶翩然和虞瑾也在堂上站着,见他看来,陶翩然硬着头皮上前,低低的叫了声:“父亲!”
然后,顺势搀扶住宣葵瑛。
她自知掩饰不太好情绪,就低着头,佯装关心宣葵瑛。
“好!好!”陶敬之挤出欣慰的表情,拍拍陶翩然的肩,“平安回来就好。”
他自己心里又急又虚,反而不曾注意,陶翩然身体一瞬间不可自控的僵硬。
“廖大人!”陶敬之急于弄清状况,随后就绕开母女俩,快走两步上前,一边拱手给堂上的廖尚书作揖,一边眼角余光去瞥跪着的几个人。
那里面,他只认识一个谈显,却怎么都没想到,谈显会被以阶下囚的身份直接带来京城。
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陶敬之拼命掩饰:“小女平安归来,还要多谢尚书大人和衙门一干同僚多方协同搜救、查找,下官感激不尽。只是……下官听闻小女此次是被人害了……却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敢把话说得太重,或是直接朝谈显发难,还抱着微弱的侥幸——
只要叫谈显觉得他有营救的打算,就暂时不会将他拉下水。
届时,谈显人在监牢,他就有机会杀人灭口了。
话落,宣葵瑛又一次冲上来,甩了他两巴掌,又顺手挠了一把。
“你还有脸问?给女儿挑婆家,你也不先打听清楚了?”
“人家的儿子早就定了亲事了!”
“而且,你知道他什么人品吗?”
“人家把你女儿当成送上门的肥羊,勾结水匪,杀人劫财了!”
“这不可能。”陶敬之咬着牙,却不敢去质问谈显,只道,“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夫人你先别激动,我与谈兄相识多年……”
陶敬之一个大男人,出身落魄,娶了英国公的女儿一直被认为是高攀,此时大庭广众被宣葵瑛连续下面子,他的自尊心摇摇欲坠。
可偏偏,腹背受敌,他连不满都丝毫不敢表露,只能生忍着这份屈辱。
宣葵瑛就是抓着这一点,做的这些都在分寸之内,打他骂他只为先出口恶气。
因为虞瑾点醒了她,再过分的……
她暂时也不敢做。
陶敬之寒门出身,背后家族式微,是靠着自己考科举,鱼跃龙门,成为人上人的。
这样的人,最怕被打回原形。
宣葵瑛与他二十年夫妻,知道他最在乎的是什么。
要真把这样的人逼到狗急跳墙……
必遭反噬!
“肃静!”廖尚书拍下惊堂木。
当着宣睦,他对宣葵瑛还算包容,只板着脸道:“陶夫人爱女心切,本官体谅,但此处乃是刑部公堂,还请夫人先行冷静。眼下查明事情原委,还两位姑娘一个公道才是当务之急。”
站在边上的华氏上前,扶过宣葵瑛:“廖尚书说得对,事情已经发生,陶侍郎必定也是自责的,你再苛责他也是无用。”
陶敬之跟着两人,挪到外围站定旁听。
谈显的供词写得清楚明白,廖尚书已经仔细看过。
随后审问,谈显也是供认不讳。
“明年我在宜州的任期就要满三年调任,家里孩子们大了也要陆续成家,处处都需银钱打点,我那准儿媳贺氏,嫁妆丰厚,刚好能解燃眉之急,那桩婚事势在必行。”
“敬之来信询问儿女婚事时,我一时想岔,直接仓促应了。”
“事后与夫人商量替犬子去贺家退亲,夫人不依,一来贺家那边嫁妆更丰厚,二来陶家姑娘家世高,将来既不好相处也不好拿捏……”
“我二人一时鬼迷心窍,就想着做个局,把两边的好处都收了。”
说着,他看向坐在旁边的宣睦,一声怅惘:“若是早知宣世子会替陶家姑娘出头,那我是如论如何也要攀上陶家这门亲的。”
这是一句场面话,但也是实话,和心里话。
彭大虽然知晓内情,但是为了保全家人,自是配合谈显的说法,也没把陶敬之供出来。
至于水匪二当家潘龙……
他本身就只和谈家人接洽,压根不知此外还有环节。
廖尚书专司刑狱,查看众人供词后直指要害:“彭大你说陶府的下人方左氏是你们收买的内应?你们是如何收买她的?”
彭大道:“是夫人进京下聘时许以重金,又答应事成之后,替他们拿回卖身契,恢复良籍,送他儿子读书。”
这样的筹码,的确足够。
只是——
方嫂子已死,属于是死无对证。
廖尚书谨慎询问陶家夫妇:“二位意下如何?觉得这供词可信?”
他是专干这一行的,属于是有任何蛛丝马迹,都能洞若观火。
这个案子,明面上证据链齐全,各涉案人等的供词也都对得上,可……
陶敬之于微末处的种种表现细节,皆是疑点。
而他不觉得这样的疑点,宣睦看不出来,宣葵瑛这个枕边人也看不出来。
现在他多问这一句,则是先见之明,省得后续这家人翻脸,又有什么扯皮的,反而赖上他。
宣葵瑛冷着脸,一语不发。
陶敬之无法,只能低声询问:“夫人,你看这……”
宣葵瑛状似迁怒,阴阳怪气:“我还能如何?我恨不能将这些畜生不如的东西千刀万剐,可是能行吗?”
说完,一把拽过陶翩然就冲了出去。
陶敬之心里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保持凝重:“我夫人她是爱女心切,说话失了分寸,大人您照章办事即可,我们……没有意见。”
话落,他才满脸失望,朝着谈显重重一声叹息。
然后,也转身匆匆追着宣葵瑛母女而去。
“夫人!你等等我!”
廖尚书宣判几个主犯死罪后,拍下惊堂木。
官差将几个犯人提走,先行关入牢狱。
廖尚书自案后起身,绕出来,走到宣睦面前:“世子说明日那位谈夫人还有本案的其他涉案人员会被押解进京?届时,少不得要将他们一一过堂,核对供词和犯案细节,是否还要送信知会您升堂的时间?”
宣睦搁下茶盏起身,轻弹了两下衣袍:“不必了,今日只是凑巧,我来了就顺便听听。时候不早,就不继续叨扰尚书大人了。”
“世子请便。”廖尚书态度不卑不亢,又走过去虞瑾和华氏面前,寒暄了几句。
宣睦还要提走轩辕正,等着贾肆去拿人,虞瑾带着华氏先行走出府衙。
彼时,天色将暮。
斜阳的余晖洒满街道,给往来的人群都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晕,显得格外热闹。
陶家夫妻正在马车前争执,无非是宣葵瑛还在持续的“迁怒”,挖苦陶敬之,陶敬之逆来顺受,试图缓和关系。
陶翩然站在旁边,她以前只觉父亲素日里有些端架子,今时今日仿佛才看清——
她这父亲,实在是装得厉害。
她强忍着,才没有去搓鸡皮疙瘩。
眼角余光瞥见虞瑾出来,赶忙快跑过来:“虞瑾!”
宣葵瑛看了眼,没管。
刑部衙门的大门前,闲杂人等不敢轻易靠近。
虞瑾直接道:“韶州那边的事,涉及晟国细作,宣世子应该会连夜进宫一趟,当面向陛下禀明此事,我们一起去?”
陶翩然表情一僵,拒绝:“我……我不去行吗?”
以往她进宫赴宴,数百人的大宴,和皇帝之间隔着整个大殿,那种氛围她都觉得压抑,连呼吸都战战兢兢……
现在,叫她去直面皇帝?
开什么玩笑!
“你知道的,我成不了大事儿,但绝对会败事有余。”陶翩然的抗拒写在脸上:“我不会演戏的啊,去到陛下面前,他要是看我一眼,我一下子就会露馅。而且……这段时间我跟着你们,就是个混吃等死吃白饭的,所有事情里,既没帮上忙,也没出上力,你们带我面圣干嘛?”
她这样一个小虾米,有她没她有啥区别?
陶翩然眼看都要哭了。
“你实在不想去就算了。”虞瑾本就没指望她,只是知会一声。
陶翩然面上一喜,刚要腻歪两句,就听虞瑾话锋一转,表情更加严肃起来:“除了你父亲,后面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注意防范宣六。”
陶翩然:???
这又是哪儿跟哪儿?
虞瑾这边说着话,宣睦随后从大门出来,见她俩咬耳朵,就先顿住脚步,等着。
这时,远处石燕、石竹和庄炎、庄林一道赶来。
石燕一把拉住石竹,等虞瑾先忙。
庄林两人则是直奔宣睦,肃然低声:“世子,家里出事了。”
?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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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敬之:我是慈父贤夫,打不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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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显:我是个又贪又蠢的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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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尚书:我是个公平正义的父母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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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葵瑛:我是个不会怀疑丈夫,只是有点点迁怒的笨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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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氏:我……吃瓜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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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阿瑾:演员够用,我俩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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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翩然:谁懂啊,一群演技派,合力演我一个傻子的既视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