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除了跪着的那些,剩下都是宣睦带来的。
听着姜氏发疯,这些人站得笔直,不动如山。
姜氏发现自己是被一个丫鬟下了套,立刻怀疑红绫是被国公夫人指使,整个人都有些癫狂。
可是,她不敢质问国公夫人。
只想揪出红绫,来当面指证。
然则,她叫嚷一圈,没人理她。
她突然转向宣睦咆哮:“抓人啊,去把那个贱蹄子给我抓回来!”
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头次露出狰狞到近乎丑陋的表情,姜氏自己却浑然不知。
宣睦眸光淡淡扫过,只道:“去各处府门问一声,那个叫红绫的丫鬟若是不曾出府,就往府里各处水井,池塘里去捞。”
这话笃定异常,姜氏浑身血液瞬间凉了大半。
她不敢再叫嚣,默默地安静下来。
宣屏站在角落,闻言,她楚楚可怜的表情维持不变,却悄然于隐晦处瞄了宣睦一眼。
英国公也消停了,一家人就站在院子里默默地等。
只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庄炎就带人拖着一具水淋淋的少女尸首回来。
不是别人,正是红绫。
那姑娘脸色惨白,哪怕是闭眼躺在地上,披头散发的样子也十分瘆人。
姜氏不由自主的倒退数步,躲去宣睦身后:“这……”
宣杨当年,就是醉酒后“失足落水”溺亡的,三更半夜被打捞送回东苑时,依稀也是这么一副模样。
“啊……鬼啊!”姜氏看红绫的第二眼时,突然双手抱头,尖叫声响彻天际。
其他人都被惊了一跳,没等有人过去扶她,她便直接晕倒在地。
国公夫人掩饰着语气里的嫌恶,冲院外喊:“来人。”
候在院外的田、况两位嬷嬷立刻进来:“老夫人。”
国公夫人道:“大夫人受了惊吓,送她回东苑,请个大夫。”
“是!”两人应声。
况嬷嬷上前,抱起姜氏,田嬷嬷则是直接出府请大夫。
英国公看着地上丫鬟的尸首,晦气之余也是咬牙切齿:“她一个奴婢,怎敢设计暗算主母?这背后必定有人指使!”
没人接他的话茬儿。
宣睦只问庄炎:“尸首是从哪里打捞的?”
庄炎看了角落里纯良无害、如小白兔一般的六小姐,大声回:“就在六小姐院中的那口井里。”
都不用宣睦提点,他们去各处门房问过,确定红绫不曾出府,便直奔梨雪堂。
原因很简单——
六小姐“娇娇弱弱”“纯良无害”,身边出入的只有丫鬟婆子,现在她仓促杀人灭口,别说没人能帮她移尸到别处,就算有,万一搬运途中被发现了呢?
仓促之下,她只能选择就地解决。
只要死人不开口,她就能抵赖掉。
梨雪堂的下人,禁不住一片哗然。
尤其绿绮,抖得最厉害。
小姐身边,贴身服侍的就只有她和红绫。
红绫受小姐指使去见门房的人,又借口支开梨雪堂的其他人,再去领赵丰年进院,还有去寻大夫人,都是被蒙在鼓里的,甚至于,到了红绫去请大夫人那一步,红绫自己都没意识到小姐究竟要做什么。
只是因为她和绿绮知道宣屏私底下时常阴恻恻的嘴脸,对她的命令半分不敢忤逆罢了。
然后,宣屏手把手教绿绮往茶水里下药,又叫她端给了在房里等候的赵丰年。
赵丰年这次是来警告宣屏的,天然觉得压制了宣屏,所以对宣屏命人给他区区一个下人上茶的举动,半分不觉异常。
绿绮战战兢兢把水端过去,那人毫无防备饮下。
她仓惶跑回去,宣屏就若无其事带着她出去逛了一圈。
这一点,东苑的看门婆子都能作证。
当然,宣屏只带着她象征性在外面走了两步,就以不胜体力为由,借口回去。
回到院子,砸晕正在施暴的赵丰年,让绿绮去请英国公,英国公盛怒,下令打杀了赵丰年……
这一连串事件串联,发生迅速,绿绮甚至完全无从反应。
等到英国公走后,她以为事情就结束了。
然后……
宣屏叫来已经被吓傻的红绫,假意安抚,看着红绫喝下掺药的参茶,昏迷。
是绿绮协同她,亲手把人扔到井里。
她其实不敢杀人的,何况杀的还是与自己通吃同住,一起共事数年的小姐妹。
可如果她不做,她怕自己也会被从井里捞出来。
因为六小姐做这些事的时候,太平静也太冷静了,她甚至还时不时的嘴角带笑,轻松愉悦的模样。
那个样子……
太吓人了!
绿绮被押在这里,自认为在劫难逃,整个人都应激性的发抖。
谁都看出她这反应不对了。
宣屏知道自己这俩大丫鬟都不成器,当机立断跑过来,率先质问:“绿绮,你与红绫平时都是一起的,你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语气急切,愤怒中又带着点悲伤失望。
绿绮泪眼朦胧抬头看她,若非一切都是亲身经历,她怎么也联想不到这样的六小姐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
绿绮哽咽着,坚定摇头:“我不知道,傍晚那会儿小姐您不舒服,奴婢是一直陪着您的啊,并不晓得红绫做什么去了。”
她是死也不会供出宣屏的,因为她太清楚宣屏是什么人。
宣屏做事,半点痕迹不留的,当着她的面就把两个药包烧了。
就算她跳出来指证——
宣屏极大可能全身而退,她都不敢想,事后宣屏会怎么弄死她。
宣屏怔愣片刻,又踉跄挪到红绫面前,开始吧嗒吧嗒落泪。
她什么也不说,一看就是个柔弱善良的姑娘。
庄林看着这一幕,恶寒的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事情至此,其他人也不可能交代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如果一定要追究,只能揪着绿绮去审。
“来……”英国公刚想喊人,将绿绮拖下去严刑拷问。
“够了!”国公夫人睁开眼,目光犀利:“一个晚上,两条人命,还嫌不够吗?你们是生怕这件丑事闹不大,传不出风声去,非要惹得全京城都来看笑话吗?”
这话是实话。
但她这时站出来阻止追查,英国公的眼神立刻就不对了。
他怀疑——
老婆子这是做贼心虚!
宣睦却并不意外国公夫人会站出来要求息事宁人,至于她说什么遮丑,就纯属鬼扯了。
“行吧。”宣睦道,“既然祖母觉得没必要再查……本来这内宅之事也不该我插手,就当我多管闲事了。”
说完,他有始有终,又朝两位长辈郑重作揖:“天色不早,孙儿就先回了,您二老也早些休息。”
说完,又是不等两人多说,直起腰背就走。
“你站住!”英国公瞬间又被激起怒火,“你上次回来,就过家门而不入,你还有没有点规矩?我还没死呢,谁准你住到外面去的?”
正常来说,世家大族,只要当家的长辈健在,就不存在分家一说。
甚至于——
哪怕长辈过世,孝期之内也鲜少有人敢提分家,那也是要遭诟病的。
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宣睦丝毫不为所动。
他重新理了理袖口:“那宅子是陛下所赐,祖父觉得我不该住,那就请您老上书陛下,请陛下收回去,我自然搬回来。”
一个晚上,他已经两度搬出皇帝压人。
英国公虽然知道他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还偏就不敢驳他半个字,一张老脸气得通红。
宣睦很有礼数的等得一等,见他没后话了,这才一招手:“走了!”
庄林等人,训练有素,快速列队:“是!”
“你!”英国公被这般震慑,再度火起,指着宣睦怒喝,“我看你这眼里是半点没有我们这些长辈了,你母亲病倒,你不去侍疾……你给我去祠堂跪着!”
叫宣睦给姜氏侍疾?英国公自己都不敢这么想。
他还怕叫宣睦长时间对着姜氏,姜氏会哭哭啼啼的给他们老两口上眼药呢。
他就是找借口,要罚宣睦跪祠堂。
宣睦不慌不忙,扯出一个微笑,反问:“祖父确定?要我去跪祠堂?跪到什么时候?”
英国公只从这话里,听出了满满的挑衅。
他越发恼火:“跪到什么时候?我不叫你起来,你就不准起来!”
“哦!”宣睦应了一声,抬脚就走,出院子,果然是朝祠堂的方向去。
一边大步往前走,他一遍喊:“庄林。”
“世子!”庄林快步跟上。
宣睦边走边说:“取文房四宝,送去祠堂,我连夜写折子,在家跪祠堂孝顺祖父,明日告假不上朝了。”
“告假的折子,晚些你拿给祖父,请他老人家或是二叔帮忙递进宫去。”
“顺便陈情一下,就说我在家跪祠堂,尽孝,走不开,涉及兵部那起要案,若有任何疑问需要我配合解答的,请他们派人来宣家祠堂面谈。”
英国公:……
这已经不是挑衅,而是第三次拿皇帝威胁他了!
偏——
英国公就是被制住了!
他舍不下老脸追出去,但眼见着宣睦像是走远了,他便扯高了嗓音,暴怒吼叫:“你滚!你给我爱去哪儿去哪儿,你在我的眼皮底下晃悠,我还怕我折寿!”
一墙之隔,庄林等人起初还真以为宣睦要逆来顺受去跪祠堂了。
听着老头子隔墙头挽尊,纷纷无语。
宣睦勾唇,脚步顿住。
庄林默默竖起大拇指,又跟他转身往回走。
本以为,宣睦会无视暴走中的老头子,直接离开,他却又在院外顿住脚步。
“祖父。”宣睦道,“我这趟回来,是参加陛下万寿节的,陛下还留我在京中过年,这就要多呆上一段时间了。”
“现在我住在外面,省得外人揣测咱们祖孙不合,要么……”
“您和祖母受累,简单置办一场宴会,宴宴亲友?”
“就省得外人胡乱揣测了。”
英国公已经气得胡子都在抖了。
以前只知道这个孙子脾气倔强,不服管教,这才发现他居然还没脸没皮!
他如果硬气一些,就该拒绝的。
可是——
他又太需要一个机会,来炫耀这个孙子,以提高自己和整个国公府在京城世家中的威望了。
所以,他只冷着脸,不说话。
行为上,却等于默认。
宣睦心满意足,带人大摇大摆出府。
宣屏纠结再三,小声对国公夫人恳求:“祖母,我去送送大哥,行吗?”
她一副唯唯诺诺模样,表现得仿佛只要国公夫人不松口,就是刻薄了。
国公夫人一眼看穿她这些小伎俩,并不以为意:“嗯。去吧。”
宣屏心中一喜,拎起裙角小跑着追。
绿绮反应从未如此之快,立刻爬起来,跟着去追。
主仆二人紧赶慢赶,跑着追出大门口,宣睦等人已经准备打马离开。
“大哥!”宣屏着急叫了一声,继续跑过去。
此时,她已重新戴上面纱。
十七岁的少女,身段婀娜,眸子闪闪发光。
她仰着头,刚要拿姜氏的身体当引子说两句,就听马背上的宣睦骤然发问:“为何要利用水匪对陶翩然下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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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我现在是讨伐型人格,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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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林:【气氛组,自带拍巴掌道具】颤抖吧,老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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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公:【发抖】你就是个窝里横的不肖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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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骄傲脸】哦,那你到底是读书少,见识也少,浅薄了,我窝里窝外都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