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屏脸上,摆出的最完美笑容,直接僵住。
当然,她戴着面纱,加上黑灯瞎火,也瞧不出什么。
“大哥……你在说什么啊?”下一刻,她就委屈落泪,“我和翩然表妹从小玩到大,我拿她当亲妹妹疼的,你是不是听了谁的闲话?我们之前是有一点误会,可是我……”
她的伪装,无懈可击,情绪饱满,毫无表演痕迹。
“宣屏。”宣睦的声音里没有温度,断然截断她声情并茂的表演。
宣屏怔怔仰头,看着马背上如神只般高不可攀的男子。
她不怕被任何人知道她的真面目,唯独想要在宣睦面前隐藏。
她想要是个乖巧的妹妹,美好的姑娘。
但此时——
她看得出来,宣睦已然认定了她作恶,却对她连最基本的愤怒情绪都没有。
这种彻头彻尾的漠视,叫她前所未有的慌乱恐惧。
宣睦没有与她争论什么,只是对她发出灵魂拷问:“在你的认知里,我这个大哥是个很好糊弄的蠢货吗?”
当然不是,否则,大哥和她那愚蠢且没有任何底线的亲娘有何不同?
宣睦的视线,太具穿透力和压迫感。
宣屏呼吸一窒。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所有的伪装,在这位大哥面前都是适得其反的。
而宣睦既然这么当面挑明,就说明此时狡辩无用。
可是,她却不能不辩。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宣屏立刻哭着否认:“大哥,我真的没有,你不能这么误会我的。”
她没敢提自己没能力做那样的事,因为她很清楚,只要宣睦较真,回去揪住陶敬之使手段,陶敬之必定供出她。
当然,陶敬之没有证据,口说无凭。
可——
宣睦信了就是信了,不用证据,她在这位大哥心里就是个坏女孩了。
宣睦抬手,制止她的诡辩,多一个字也不想听。
他只是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警告:“你记着,陶翩然那里,以后只许她没事,否则她但凡有个三长两短,我全算在你头上。”
宣屏咬住嘴唇。
心里瞬间窜起的嫉妒和恶意,几乎将她整个心脏焚烧。
虽然明知宣睦对陶翩然不可能产生那方面的想法,可哪怕是出于亲戚和道义上的维护,也都叫她险些当场失去理智。
她没有答应,也没法答应,一旦应声,就等于是亲口承认她设计陶翩然的事了。
宣睦说完,就没再多看她一眼,径直打马离开。
庄林等人,有序跟上。
主仆一行的身影,随着渐行渐远的马蹄声,很快消失在街角。
宣屏一动不动站着。
绿绮追她到门口,在听到宣睦的质问时,就腿一软,瘫坐在地,至今没能爬起。
她素来知道六小姐心思阴毒,还总在背地里使坏,坑害陶家表小姐名声,却不知她会歹毒到算计人命的。
一个小姑娘,怎么会心毒手狠到这种地步,两人又没什么深仇大恨!
“起来!”宣屏心情不好,装都不装了。
她游魂一样,往回走,踹了地上的绿绮一脚。
绿绮撑着力气爬起来,战战兢兢跟着她进门,往后院走。
途中,遇见离开的宣葵瑛夫妇。
宣屏立刻露出甜甜的笑:“四姑姑,姑丈,你们是要回去了吗?”
宣葵瑛有些忌惮她,也不想叫陶敬之察觉什么,就点点头。
宁国长公主府的事后,她就单方面和姜氏母女撕破了脸皮,所以也不用表现得太亲昵。
敷衍着,直接往前走。
陶敬之则是深深看了宣屏一眼,更觉头皮发麻,脚步都有些凌乱,落荒而逃。
宣屏目送,唇角满意勾起。
之后,她脚步莫名轻快,仿佛心情很好的样子。
回到梨雪堂,房门一关。
绿绮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她表情狰狞的开始砸东西。
绿绮贴在门边,瑟瑟发抖,完全不敢上去劝。
宣屏将整个屋子砸得稀巴烂,然后趴在梳妆台上痛哭。
以前,她只发疯,哪怕是对着身边大丫鬟,也从不吐露心事的。
今夜许是因为带着绿绮杀人,绿绮已经被她完全拿捏了,也或是因为宣睦给了她致命一击,亟需释放情绪……
她哭着,突然迫切盯上绿绮:“你说大哥他为什么会这样?我做错了事,哪怕他骂我罚我呢?他……是不是,已经不把我当妹妹了?”
面对这样癫狂的六小姐,绿绮不敢不回话。
绿绮绞尽脑汁的想:“奴……奴婢觉得,世子恰是因为看重小姐这个妹妹,这才……网开一面的,否……否则……世子可是连国公爷的面子都不给的……”
宣睦对宣屏,哪有半点兄妹之情?
绿绮看得明白,但她不敢说,只捡着宣屏爱听的说。
“是吗?”宣屏仿佛真被安抚到,情绪逐渐冷静下来。
灯影下,她脸上又慢慢浮现惊喜的笑。
只是脸上丑陋的疤痕,衬得这笑容恶鬼一样恐怖。
姜氏房里,田嬷嬷领着大夫过来给她扎了针,她便醒了。
恢复神志后,又开始疑神疑鬼,嚷嚷着要去道观住。
田嬷嬷不予理会,人醒了,她就回主院给国公夫人复命。
彼时,英国公跟着回了住处,一进门,他便迫不及待质问老妻:“是不是你做的?都多少年了,你还要跟那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较劲?我看你是越老越回去了,真是妇人短视!”
国公夫人压了一晚上的火气。
她疲于跟一个蠢货争吵,只冷笑着,一针见血:“我若容不下她,会直接结果了她,断不会这么恶心了自己。”
她一个当婆婆的,就为了和儿媳较劲,去设计叫儿媳丢个脸?
自己这个枕边人,真就一辈子也没能看清楚她是个什么人!
英国公瞧见老妻脸上的嘲讽,突然也冷静几分。
只他依旧想要一个真相,狐疑道:“真不是你做的?”
国公夫人别过脸,这次,一个字没说。
英国公自讨没趣,回想老妻素日里的为人,慢慢也冷静下来,悻悻走了,还骂骂咧咧:“说到底,还是门户不严,也不知你是怎么打理内宅的。”
待他脚步声消失,国公夫人方才啪的将佛珠拍在桌上。
况嬷嬷上前,给她拍抚胸口顺气:“老夫人您消消气,国公爷素来听风就是雨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国公夫人毕竟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前。
她闭上眼,深呼吸数次,方才稳住情绪。
“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蠢货,要不是他死了宣睦就得丁忧去职,我……”后一句,她打住了,眼底一片浑浊森寒。
虞常山在西南的地位不可替代,所以常老夫人过世,他没有丢兵权。
但宣睦不一样,大泽城还有一个威望更盛于他的赵青霄,英国公若是死了,他没理由不交出兵权,回京守孝。
等三年后,那兵权还能不能回到他手上,就更难说了。
况嬷嬷对老太太的这番言论,毫不意外,只是忧心:“世子这趟回京,似乎更强势了些,国公爷又总是不知所谓的得罪他。就眼前这个局面,就算有一重孝道做枷锁在上头压着,眼看国公爷都降不住他了,老夫人您计划的那件事……”
国公夫人阴沉着脸。
之前她力保宣睦上位,是大势所趋,也正好拿日渐崛起的宣睦牵制一下老糊涂的英国公,好留给她时间慢慢推进自己的计划。
却没有想到,宣睦会这么快脱离掌控。
或者,更确切的说——
她这步棋,从一开始就走错了,宣睦从一开始就没被她掌控过。
“我也降不住他。”国公夫人心浮气躁,目光阴郁,“要不然,你当我今夜为何要保下那小毒妇?”
“有律法和孝道在上头压着,血脉牵连这东西,就是天然的枷锁。”
“可惜姜氏是个没脑子,不中用的,指望她去牵制我那大孙子,是不能够了。”
“那个丫头,既歹毒还心思不纯,但愿她别叫我失望,实在不行,就咱们出手再激她几回。”
国公夫人说着,狠狠闭了下眼:“若不能为我所用,那我也不介意毁了他!这么些年,我给足他机会了,他若能乖乖当我的垫脚石最好,若实在不肯……将他做拦路石一脚踢开,这座国公府照样还是我的!”
她占着祖母这个身份,天然就有极大的优势。
她若当真下定决心要毁掉宣睦,有千百种法子。
只是,她也太垂涎宣睦手里的权利了。
一座虚有其表的国公府,和有宣睦的兵权荣耀支撑的国公府,那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概念。
所以,自从四年前,宣睦声名鹊起后,她就致力于要将宣睦炼成她的傀儡。
以她老练成精的手段,她以为手拿把掐的,却没想到宣睦如此独立有主见,软硬不吃。
田嬷嬷打开帘子,从外屋进来,面有忧色:“老夫人,姜氏醒了,又开始疑神疑鬼,嚷嚷着要去道观给大爷做法事。”
国公夫人冷哼一声:“怎么就没吓死她!”
当年,她以为这个菟丝花一样的女人,是会直接被吓死的。
到底,是她低估了人性的丑恶和姜氏的自私自利,她以为姜氏对宣杨是真爱,原来人家只拿“真爱”当钱庄用,心里藏着这么大的秘密,照样纸醉金迷只顾享受。
怪不得,现在姜氏会总担心宣杨阴魂不散,要来找她呢!
田嬷嬷依旧不放心:“她这几个月频繁梦魇,我怕她终有一日绷不住,会乱说话。”
“她要说,早说了,现在死也会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去!”国公夫人十分笃定。
说白了,姜氏对宣杨,压根没动半分真情,所以当初明明亲眼目睹宣杨被杀,还是为了保全自己的荣华富贵,选择了装聋作哑。
现在说出来,她自己都没法自圆其说。
只要她还想活,还想继续过好日子,她就绝对会死守这个秘密。
而国公夫人,不杀她,也不是妇人之仁——
以前不动,是觉得她不值一提,没必要,而现在姜氏也是不能死的,她死了,宣睦照样要回家丁忧!
?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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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姜氏太烦人了,杀了她?宣睦要回来丁忧,不行!
?
国公夫人:老头子太蠢了,杀了他?也不行,宣睦还是要回来丁忧!
?
宣睦:……所以,是丁忧救了他们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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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天刷到一个故事,有个清朝官员,嘉庆年间的好像,刚考上就回家守丁忧,一个亲娘,三个后娘(嗯,他爹不停的娶,娶一个死一个),然后爹也死了,继续给爹守,后面祖母让他肩挑两房给叔叔家做嗣子,紧跟着叔叔婶婶过世,祖母过世……真就是不间断的八个长辈守下去,一天官没做就五十多了。。。然后心灰意冷,直接从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