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瑾坐在灯下,翻看一本借阅的佛学典籍。
石竹和石燕,披着蓑衣、打着伞,顶风冒雨拎着食盒从外进来。
“这时节,按理说应该落雪了啊,这雨下的,真烦人!”石竹放下食盒,拎着蓑衣到门口抖落雨水,一边大声抱怨。
虞瑾起身,拿了几块干爽布巾递给两人:“赶紧擦擦,别着凉。衣裳湿了没?湿了就换掉?”
两人接过布巾,仔细擦了头和脸,又将被沾湿的外衫脱下换掉。
食盒里只有三碗粥和几样素斋,修行之人不重口腹之欲,说实话……
镇国寺虽为国寺,这寺内斋饭的口味也不怎么好。
石燕先收拾好,自内间出来,比划了两下。
“炭盆?”虞瑾笑道,“不用了,多盖床被子将就一晚就是。石竹好了么?先用饭,都有些凉了。”
京城的达官显贵,经常来镇国寺礼佛烧香,这边专门修建了一些高规格的禅房。
虞瑾主仆住的,是一个独立小院,院子不大,但是很好的跟外人隔绝开。
并且,男女有别,护卫和小厮车夫那些人,则是另有住处。
石竹也很快收拾好,跑出来。
主仆三人简单用了素斋,风雨交加的夜里,不能出去散步消食,便早早洗漱休息。
睡前,石燕将各处门窗都仔细检查过一遍,确定没有疏漏,方才进屋。
这屋子里,盘的是火炕,地方很大,主仆三人睡在一处。
每人裹着一个被窝,和衣而睡。
不多时,裹成蚕蛹的石竹就发出细微鼾声。
屋子里留着一盏油灯,似乎是灯油的品质不太好,外面风雨声呼啸,这灯火也明明明,闪烁得厉害。
二更过后,除了僧侣居住的个别禅房,山上灯火陆续熄灭。
雨势似乎更大,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窗纸上。
于是,窗闩被刀尖挑动,发出的杂音便被完美掩盖。
撬窗的人,手法娴熟,只片刻,窗闩已经脱落。
声响不算大。
“酱肘子!嘿嘿!”睡梦中的石竹嘤咛一声,卷着被子翻身,继续睡。
随后,窗户打开。
窗外利落跳进来一个蒙面汉子。
他长得人高马大,身材魁梧,动作却轻巧灵活,明显是个练家子。
虽然用布巾遮挡住面部,他进来第一时间还是捂住口鼻,一把扫灭桌上火苗晃动的油灯。
房中只有三个小姑娘,他只看一眼,就快走去外间开了门。
后窗没关,两边冷风对流一吹,便将屋里灯油味冲了个干净。
外面又进来三人,几人手脚麻利,将火炕上睡死的主仆三个直接一扛。
门窗关好,桌上的油灯顺走,随手放下另外准备的一个一模一样的。
因为是提前踩过点,又做了全套规划布属,一行人雷厉风行,来去匆匆,连隔壁院里的香客都没惊动分毫,虞瑾这边已经人去屋空。
自后山门出寺,把人塞进马车,趁夜色快速下山。
全程,几人都保持沉默。
马车下了山,沿着山脚下走了一段,又转道向西。
再走了约莫两刻钟,停在一座庄子门口。
几人跳下车,勿须敲门,有一人三两下跳上院墙,进里边开门。
几人配合默契,又将虞瑾主仆三人扛下车,穿过两道院门,进到内院事先准备的一间厢房,把人轻轻放在地上。
“去,请小姐过来。”领头之人低声催促。
“好!”一个汉子答应着,刚要转身出去,宣屏已然当先一步跨了进来。
她披一件白色狐狸毛边的厚斗篷,绿绮双手很用力的握着一柄大伞,给她遮挡风雨。
宣屏戴着面纱,脸部缺陷完全遮掩,乍一看,只觉这姑娘必定纯真美好的不像话。
“六小姐!”几个汉子恭敬行礼,“您要的人,小的们给绑来了。”
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他们摸进佛门清净之地绑走了宣宁侯府的大小姐,虽然自家门第更高一层,几人去做这样的事,心里多少不踏实。
宣屏眼底毫无情绪,她指着石燕两人:“这两个贱婢,带出去处理了。”
“啊?”
几人忍不住想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怔愣片刻,还是领头那人大着胆子确认:“六小姐您说的处理是……”
宣屏目光已经一瞬不瞬定格在虞瑾脸上了,她不耐烦:“是听不懂人话吗?叫死人不说话,你们才能活,难道留着她们,等她们醒来后去报官吗?”
一直以娇弱善良面目示人的六姑娘,怎么能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
这两个小的,虽是丫鬟,那也是宣宁侯府的丫鬟。
“六小姐!”几人齐齐一个激灵,都不免有些慌乱,“这跟说好的不一样,您不是说只是‘请’虞大小姐过来说说话吗?”
宣屏盯着虞瑾那张脸,脑海中全是数日前她靠在宣睦怀里,恶意满满挑衅自己的模样。
她胸腔中,血液沸腾,仿佛报复的快感已经提前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时候,她完全无暇理会几个狗奴才,见他们还婆婆妈妈,终是目色一厉,警告道:“到这份上,还装什么糊涂?请和绑,你们分不清吗?宣宁侯府的大小姐,被你们深夜掳走,一旦叫她活着回去,你们全都得死!”
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
可六姑娘忽悠他们去绑人时,不是这么说的。
几人后怕不已,可是木已成舟。
对视一眼,索性心一横,上前重新扛起石燕两人,大步出去。
有时候,恶念生起,堕入深渊只是一念之间的事。
几人才扛着人走出屋子,就有人蠢蠢欲动起来:“这两个小丫头,长得也不错,别浪费了,送她们上路之前,咱们兄弟先快活快活?”
声音不大不小,屋子里听得清清楚楚。
绿绮白着脸,茫然站着。
她下意识去看宣屏,盼着宣屏能阻止。
在她浅薄的认知里,死亡和受辱,完全是两回事。
她似乎已经适应了宣屏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蛇蝎美人这回事,可是同为女子,清白意味着什么,宣屏怎会不知?
然则,她终究还是想多了。
宣屏听见那些人的话,绿绮甚至瞧见她唇角愉悦勾起了一个弧度。
有那么一瞬间,绿绮险些尖叫发疯。
她也想要逃离,可是不敢,只是脚步一点一点后挪,紧贴靠在了墙壁上,眼睁睁看着宣屏行凶。
宣屏走到虞瑾面前,扯开裹着虞瑾的棉被,然后拿过一条绳索,将对方手脚分别绑住。
随即,她自袖中抽出一把小刀。
利刃上映出她眸底兴奋又满是恶意的光彩,刀尖抵上虞瑾脸颊。
就在绿绮以为她是要将虞瑾毁容时,那刀尖却骤然下移。
下一刻,在宣屏试挑开虞瑾领口时,一直闭目“沉睡”的虞瑾,猝然睁眼。
她的眸底一片清明,唇角含笑:“你就只敢做这种背地里的小动作吗?”
宣屏骤然一惊,手上一抖,虞瑾锁骨处微微刺疼,被划开一道细小的伤口。
“你……怎么会?”宣屏猛然抬头,对上她视线。
仇人见面,她眼底迅速弥漫一片血色。
虞瑾不再拿“毁容”二字激她,以宣屏的疯劲儿,又正在恨她入骨的时候,她再火上浇油,对方是真有可能在她脸上划几道。
“没什么,就是昨晚的灯油味道太难闻了,宣六姑娘你知道,我舅公医术尚可,我身上寻常是会带一些提神醒脑的药丸和香丸,以备不时之需的。”虞瑾解释。
她语气平和,神情泰然自若,没有半点身为阶下囚的自觉。
“蠢货!”宣屏神情惊疑不定,随即冷笑:“既然没被我迷晕,你不趁着寺庙里人多喊救命?”
虞瑾笑道:“我这个人,不太愿意辜负旁人的辛苦,就想跟着过来看看,究竟何人这般对我费心思。”
宣屏觉得她有病,简直就是狂妄自大过头了。
她刀锋再次贴上虞瑾脸颊:“既然来了,你就走不了了。”
这样的夜里,刀锋格外冰冷。
虞瑾虽然不怕,肌肤上还是被那寒意激出本能的战栗。
“你要杀了我?”虞瑾脸上依旧不见慌乱,反而有些惋惜的轻轻摇头:“除非你想给我陪葬。”
宣屏面露不解。
虞瑾转头看着外面恶劣的天气,好心替她答疑解惑:“你选错日子动手了,今夜这样的天气,方才过来这一路的车辙马蹄印都会清晰留下。”
“明日一早,只要我不在大雄宝殿出现,寺内就会惊动,然后他们就会直接顺着车辙找过来了。”
“届时,你是解释不清楚的。”
宣屏一愣。
夜里下了雨,她还觉得是好事,因为天气恶劣,入夜后,寺里的人没法在外面闲逛,还会早早歇息,更方便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掳人。
她一直沾沾自喜,觉得老天爷都在帮她。
压根没想过,反而会留下这样明显的罪证。
她提前知道虞家的人每月十五都会来镇国寺上香,为了避免嫌疑,还特意提前几日就来了自家庄子上小住。
她不想死,给虞瑾陪葬吗?虞瑾还不值得她与之同归于尽!
宣屏脑中思绪非转,然后就恶劣的笑了。
“谁说我要杀你了?我就是请你过来,一起说说话。”她手中刀尖,再次挑向虞瑾领口,凑近对方面前,想要近距离捕捉虞瑾眼中的惶恐和悔恨。
她目光瞥向虞瑾领口处那一片肌肤,眼神却先不可自控的恶毒起来,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我会叫你知道挑衅我的下场,伤口都藏在衣服底下,有本事你就去官府,脱了衣服告发我!”
说着,她就自得又嘲讽的大笑起来:“就算你不要脸面,豁出去要与我同归于尽,谁又能证明这些伤是我弄的?”
虞瑾闭了闭眼,心底因为仇恨而滋生蛰伏的那条毒蛇,却于黑暗中猛然张开了冰冷的竖瞳。
原来如此——
果然,前世今生,这这位宣六小姐都不曾变过。
前世,她就是抱着这样恶劣的心思,折磨害死了虞琢!
虞瑾唇角的笑,比她还恶劣几分,也是瞧着她,眼底浮现更加刻骨的恶意:“宣世子知道的,你动我一下试试?不怕你大哥找你算账?”
宣屏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你们!”她不可置信,“不可能!我大哥不是那样的人,是你这贱人胡说八道!”
虽然她认定是虞瑾勾引了宣睦,两人之间有些暧昧,却当真没想到虞瑾一个大家闺秀,居然敢做出与男人无媒苟合的事来。
嫉妒和仇恨,像是野火。
“你下贱!”宣屏低吼一声,举起小刀就朝虞瑾脖颈狠狠扎下。
?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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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瑾:走反派的路,叫反派无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