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瑾折返,庄林已经驾车离开。
石燕赶去马房,重新安排自家备车,紧赶着出了门。
因为心里有事,虞瑾催得急,庄林和她的两辆马车几乎前后脚赶赴宣府大门前。
彼时,宣睦也才刚到家。
翻身下马,准备进门,就看宣宁侯府的马车急速驶来。
宣睦有些意外,顿住脚步,唇角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庄林扭头去看,手持马鞭,冲坐在车辕上的石燕挥了挥。
石燕冷眼,别开视线。
马车停下,虞瑾径自推开车门,等不得石燕去搬垫脚凳就要下车。
宣睦见状,抢上前来两步,双手掐住她腰肢,将她接下马车。
他动作随意又利落,虽然照两人目前关系,是逾矩了,但这个并不额外纠缠的干脆劲儿,又叫虞瑾不好过分计较。
如果是在韶州那会儿,再亲昵的举动,她都泰然处之,可是自从有了那晚的事,虞瑾这会儿心里是虚的,多少有几分不自在。
“既然要过来,怎么没叫庄林送你?”宣睦问道。
虞瑾摒弃杂念,飞快镇定。
她抬眸,对上宣睦视线:“那个……你方便吗?我想跟你聊两句。”
宣睦微微沉吟,正色:“什么事?你是不是没用午膳?是去琼筵楼还是……”
“进去说吧。”虞瑾当机立断。
宣睦就知,这事情是不适合在外面说。
“好。”
他率先提步,带了虞瑾往门里去。
庄林想了想,也快步跟上。
去的还是外院书房,这次看到里面摆设,虞瑾更加一言难尽。
里面倒是多了一张长桌和几把椅子,可是木料、款式和颜色木纹都各异的拼凑在一起,也不知都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搜罗出来凑数的……
看着,和这间奢华底蕴的书房越发格格不入。
就——
从牵强的简约风格,变成纯纯乞丐风了。
要不是宣睦穿着上一向得体,虞瑾都要怀疑他是眼光品味有问题了。
虞瑾还没说话,庄林就跟着摸进来,朝宣睦伸手:“世子,拿点银子。”
宣睦手里没什么经营的产业,只需要管着手底下人吃喝,府里连额外的账房先生都不用请。
宣睦蹙眉。
庄林暗中给他递眼色,疯狂示意虞瑾那边。
主仆二人是有些默契的,宣睦拉开抽屉拿银票。
他没什么避讳,虞瑾就站在旁边,然后,一个熟悉的荷包映入眼帘。
宣睦镇定自若,先抽出两张银票递给庄林,又随手取过荷包,交还虞瑾:“娄云还回来的,里面的东西他没动,贴身之物你自己收好。”
虞瑾反应了一下,方才记起,这是那夜在韶州城外,她心情不好,随手扔给娄云,叫他拿去安葬时卿的。
“嗯。”虞瑾没多想,接过,系回腰间。
宣睦瞧着她灵巧穿梭于系带间的手指,想到些什么,眸色微微一深,有些失神。
直到——
虞瑾叫他。
“国公府那边,后续你还有安排吗?”
宣睦收摄心神,依旧把案后主位的圈椅让给虞瑾,他自己又随手就近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临走之前,我言语试探,提及我父亲的死因……”宣睦并无隐瞒,只是说起他父亲的死,平静如同局外人,“我母亲的反应,很是耐人寻味,你之前的猜测,大概率是真的。”
这件事,其实彼此心中都早有定论。
庄林扮鬼那次从姜氏口中诈出来的信息,再加上她后续那些做贼心虚的举动,都是最佳佐证。
姜氏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她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本事谋杀亲夫,再嫁祸。
综合种种线索推断,宣杨只能是被国公夫人杀的。
而姜氏——
她只是知情不报,为自保,隐瞒了这个秘密。
这一家子,简直没法说。
父不成父,子不成子,夫不像夫,妻不像妻,外加父母不慈,子女不孝……
甚至包括过分冷漠的宣睦自己,他觉得他们这一大家子就没一个正常人。
这一点,虞瑾之前就猜得七七八八。
只那是旁人家事,她选择了作壁上观。
此时,她问:“那……你要追究吗?”
宣睦抬眸,对上她的视线,反问:“你觉得我该追究吗?”
虞瑾看他如此平淡的反应,就知道他和他那早逝的父亲之间,感情应该也没多深。
“时间久远,应该很难拿到什么真凭实据了。”虞瑾委婉摆出一个台阶,“而且……国公夫人在人前的口碑极佳,又暗中把持整个国公府,她当年既然敢做这样的事,手脚势必十分干净,应该也不会大意到留下什么切实线索。就是不知……姜氏夫人是从何处窥测到的秘密。”
宣杨当时可是英国公府的世子爷,这个身份,足够显贵。
国公夫人能在他如日中天的时候,安排他死于非命,足见这老太太有多厉害。
“她那里,你不用指望。”宣睦道:“且不说以我那祖母的行事,绝对不会在这样要命的事情上留下明确线索给她抓,就单是以我母亲的为人,她也绝不可能为了替一个死人讨公道就拿自己现在的富贵日子乃至于性命去冒险。”
虞瑾狐疑不解:“可我听说,姜氏夫人他们夫妻当年十分恩爱,是打破世俗门第束缚,坎坷成就的姻缘。”
挚爱的夫君死了,还是被人害死的。
姜氏,真的就能无动于衷?
虞瑾猜测:“她之前不吭声,许是忌惮国公夫人,现在就算由你出面,她也不敢站出来指证吗?”
“你想多了。”宣睦眸中闪过鲜明的嘲讽情绪,他说,“她谁都不爱,只爱她自己。”
宣杨和姜氏之间,为世人津津乐道的所谓爱情佳话,不过是一坨被鲜花包裹的牛粪,外表看似光鲜亮丽,只要凑近了,都不需要剥开去看,已然臭不可闻。
只——
宣杨是个眼盲心瞎的,到死都沉浸在姜氏给他编织的爱情幻梦里,怡然自得。
宣睦提起这俩人,甚至隐隐犯恶心。
他岔开话题:“而且,以我对祖母的了解,我甚至怀疑,这其中内情是她刻意透露给我母亲知道的。”
“她若存心隐瞒,我母亲可没本事从她那里探听到这么大的秘密,还不被灭口的。”
“所以,我反而觉得,这是老太太堂而皇之的示威!”
宣屏算是天生坏种了,杀了人,都是极力隐瞒推诿的。
“国公夫人,真会那般有恃无恐?”虞瑾只觉不可思议。
那段时间,姜氏仗着有宣杨无脑给她撑腰,太猖狂了。
老太太容不下她,却不屑与她过招,所以釜底抽薪,杀了宣杨,她没了倚仗,后面立刻老实了。
宣睦没有隐瞒,大概将当时的情况讲了:“他们的事情,我向来不掺和,那段时间又多呆在书院,只知道个大概。”
“若事实当真如你所言,你父亲……岂不等于是被姜氏夫人推上绝路,代她受死的?”虞瑾听得,心头微微震颤。
宣睦默了默,也不觉得宣杨有多无辜:“他是自得其乐。”
姜氏本就不是多聪明的人,宣杨被她哄得团团转,这能怪谁?
虞瑾看他的眼神,渐渐有点不对了。
宣睦被她盯得莫名:“怎么?”
虞瑾知道说这样的话,不合时宜,但她忍了又忍,没忍住:“你不会是他们抱养来的吧?”
糊涂没脑子的爹,自作聪明实则愚蠢至极的娘,亲祖父英国公,也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整个国公府,就一个手段了得的老太太,宣杨还不是她生的。
宣睦:……
所以,这是夸他的,是吧?
彼时,英国公府。
宣屏追出来一趟,又很快返回。
姜氏惶惶不安,坐在床上,手里绞着被面。
见她一人归来,不禁面露失望,愁苦道:“他还真就说走就走?不管你死活了?”
她以为,宣屏追出去,是求宣睦救命的。
宣屏调整情绪,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悲戚道:“是祖母要害我,她不仅要害我,还要害大哥。母亲,为什么啊?她用这样恶毒的手段算计我们,得亏不曾得逞,否则……不仅我们兄妹没了活路,您也没法活的。”
姜氏如何不恨国公夫人?她恨了许多年了,恨到时刻都想将那老太婆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那不是……
她没那个本事么!
“你大哥也是气急,乱说的,都是一家人,你祖母不会做这样的事。”姜氏违心说道。
宣睦就算不待见她,也是她现在的靠山。
国公夫人要将这个靠山给她推倒了,她自是恨的。
可——
越恨,就也越怕!
她太知道那老太太的手段了,对方越是狠毒,她反而越要往后缩,这是她生存的本能。
宣屏观察她至此,心里也就有数,猝不及防开始质问:“母亲,那有关我父亲的死,我大哥说的那又是什么意思?”
姜氏嘴角抽搐了一下,脱口斥道:“也没什么意思,你别瞎猜。”
“这是多大的事?”事关能不能替自己寻条生路,宣屏不依不饶,“大哥不是你,他不会在这样的事上信口雌黄!”
姜氏是个什么样的人?宣屏将她的生存手段学了十成十,最清楚不过。
一株菟丝花,她自己没本事,只会依靠吸食身边亲近之人的血肉生存。
这样的人,一切从自己的利益出发。
她是没有原则和底线的!
撒谎?对她来说,像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哪怕——
事关她“挚爱”的夫君性命!
“你什么意思?”姜氏也尖锐起来,“哦,你是说我会随便撒谎骗你,宣睦他就不会?”
“他和你不一样,他不屑!”宣屏斩钉截铁。
“你……”姜氏被气了个倒仰,胸口起伏,委委屈屈又要哭,“他从来和我们母女不是一条心的,这些年是谁护着你长大?哪次你惹出祸事,我不是不问缘由后果的护着你?现在,我在你这,还比不上一个对咱们母女不闻不问的宣睦?”
事实上,姜氏对她的维护,更多是找存在感和保留同盟。
否则,在这吃人的宣府后宅,柔弱如姜氏,她自己怕是会被自己吓疯。
宣屏是和她一样的人,最了解她。
所谓母女亲情,对她们来说,不损害利益的情况下才有,一旦涉及自身利益,什么母亲?什么女儿?都可以直接牺牲成垫脚石。
不过,她还需要姜氏,不会和她彻底撕破脸。
所以,宣屏不去反驳姜氏的话,也知道姜氏这人听不懂人话,不讲道理。
她只能强压着脾气,也摆出期期艾艾的可怜模样:“大哥是被您伤透了心,父亲刚过世那段时间,他举步维艰,二房的人为了世子之位,将他视为拦路石,没少算计他吧?您作为母亲,有挺身而出,护过她一次吗?”
当然没有!
姜氏那时,正处于被国公夫人吓破胆、诚惶诚恐的非常时期。
别说二房算计宣睦,想要世子之位,就算是算计她,她都只能引颈受戮。
“我……我一个弱女子,你祖父祖母又都瞧不上我,我……我有什么本事护他?”心虚之余,姜氏想到老太婆的可怕,本能瑟缩了一下。
“无论怎样,是我九死一生生下了他,他怎么能不感恩,反而因为我在焦头烂额时,没能护他而记恨呢?”她极力替自己开脱:“屏姐儿,你不知道,我生睦哥儿那会儿,且在逃亡路上,你父亲不在身边,后有追兵……”
“你闭嘴!”宣屏突然凄厉出声,打断她的话。
? ?一更。
?
世子:恋爱脑的爹,白莲花的妈,狂妄自大的祖父,恶毒狠辣的祖母,外加居心不良的妹妹……地狱开局,我是一颗坚强的小白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