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中。
正厅内,秦黎端坐主位,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凝着寒霜。柳琳琅侍立一旁,眼圈通红,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刚从外面被护送回来的沈君墨、秦芸、秦旭等人俱是面色惊惶未定。林家姐妹由国公府赶来的下人接了回去,杜雪容走时还不停回望内宅方向。
沈明珠扑到秦黎膝前,眼泪这才大颗大颗滚落:“祖母…曦曦她……”
川栢废了好大的功夫吊住了沈明曦的性命,可却也不能保证他何时能醒。
阴阳一毒,毒性属实霸道又诡异,每毒发一次,都会耗损沈明曦一定元气。
且一次比一次猛烈。
川栢如今也束手无策,只能让祁景昭先安排了马车,小心翼翼将人送回将军府。
最坏的情况——怕是等不到丘神医了。
如今沈明曦就在自己的房里躺着。
秦黎抬手,带着薄茧却温暖的手掌覆上明珠冰凉的手背,声音沉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孩子莫怕,有小神医在,明曦会没事的。”
沈明曦此刻丝毫不知晓外界的情况。
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处在一个灰蒙蒙的空间中。
随着阳光照射进来,四周的迷雾缓缓被拨开。
各种不一样的味道刺入鼻腔,耳边是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脆响。一阵恍惚过后,沈明曦猛地睁开眼,入目的是格子间的隔板,面前是一块亮得晃眼的电脑屏幕,屏保上正滚动着蓝天白云的风景画。
她坐在硬邦邦的办公椅上,双目有一瞬间无法聚焦。
手心还残留着僵硬冰凉的触感,唇齿间似乎还萦绕着血腥和苦涩的药味。
“明曦,发什么呆呢?张主管让你修改的报表,下班前得交上去啊。”隔壁座位的同事探过头,敲了敲她的隔板。
“啊?哦……好,好的。”沈明曦的声音有些发干,带着一种自己都陌生的嘶哑。
她定了定神,目光扫过桌面——堆叠的文件、插着绿萝的马克杯、日历上划掉的工作日期……一切熟悉又无比陌生。
她好像忘了什么事。
还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是梦吗?
沈明曦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是吧,她的生活应该是眼前这样的,二十二岁,朝九晚五,只是个没有家人牵绊的实习生。
接下来的日子,她同往常一样挤地铁、转乘公交上下班,吃便利店盒饭,熬夜改方案,像每一个在大城市挣扎的年轻人一样。
可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感觉像细小的刺,扎在意识深处,不剧烈,却挥之不去。
下班路过公园,看到嬉闹的孩子,她会莫名心悸。看着那些孩子,她总觉得她不该是孤身一人。
同事递来一杯温水,水温透过杯壁传来,却让她指尖猛地一缩。
明明只是一杯温水,入口却像是有些苦涩,像药味……
难道是她加班压力太大,味觉都出问题了?
夜晚躺在一室一厅的出租屋里,对着苍白的天花板。她明明是习惯了一个人的,可这寂静却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好像不该是一个人这样安安静静地睡。
头顶的白炽灯不该是这般的明亮。
还有太多太多不对劲的地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像是一个在荒漠中跋涉太久的人,忽然回到了绿洲,却发现水喝下去并不解渴,甘泉入口反而带着虚假的甜腻。
这天傍晚,为了修改一份紧急文件,她加班到很晚。走出公司大楼,天空已是深沉的墨色,城市华灯初上。
刚出地铁站便有凉风吹在脸上,她裹紧了单薄的外套,加快脚步走向附近的公交站。
疲惫感席卷全身,精神却诡异地异常清醒。一种莫名的心悸感再次袭来,比任何时候都强烈。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手心瞬间沁出冷汗。她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四下张望。
直到尖锐的刹车声刺破了夜空的沉静,沈明曦瞳孔骤缩。
马路对面,小男孩追逐着滚落的皮球,竟无知无觉地跑到了机动车道上。
在一旁,一辆失控的大货车,带着刺耳的摩擦声和刺目的车灯,歪歪斜斜地冲向那个小小的身影!
她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灵魂被抽离,时间和空间被无限拉长、扭曲。
就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一个娇小的身影毫无犹豫地冲了出去!
那个她无比熟悉的少女——穿着实习公司统一发的那件略显宽大的廉价西装外套,头发束成简单的马尾,奋不顾身地扑向那个即将被碾入车底的孩子。
那背影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决绝,让她直接僵在了原地!
“不……!”一个破碎的音节卡在沈明曦的喉咙里。
然而,一切快得让人绝望。
那个身影,在那个冲撞发生的瞬间,像一只断线的风筝被狠狠撞飞出去。身体在巨大的冲力下划出一道残酷的弧线,重重砸落在冰冷粗糙的路面上。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尖叫,以及……沈明曦自己胸膛里几乎要爆裂开的轰鸣。
在意识被彻底吞噬前的最后一刻,借着昏黄的路灯光和刺目的车灯,她终于看清了那张被撞飞的、倒在自己眼前数米处的脸孔。
惨白的,带着惊恐和痛苦的年轻脸庞。
那张脸……
是她自己……
沈明曦面色惨白,跌坐在地。
鲜血顺着路面流出蔓延,深褐色的液体直至她脚下。
周围充斥着“死人了”、“快报警”这样的声音。
奔跑的人直直地穿过她的身体。
她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透明,她穿着桃粉的袄裙,身上披着胭脂红的披风,站在原地,像个局外人。
“明曦……曦曦……”好熟悉的声音。
沈明曦抬手,晶莹的累滴顺着脸颊滑下。
她为什么会哭呢?
周围的叫喊声和哭声在这一刻全都停了下来,时间仿佛在此刻凝滞。
旁边的房屋、车站、人,身上全都微微亮起白光,似星光骤散。
她的世界只剩下一片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