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姨娘看着眼前的男人,眼底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这个男人刚刚还搂着自己亲密,一眨眼的功夫,便弃如敝履。
屋内炭火明明烧得旺盛,她却打了个寒颤。
只得扯出个勉强的笑来:“王爷稍等,妾这就去梳洗。”
因着外头还有等候的宫人,再加上此番恐怕来者不善,她哪里还敢张扬?只匆匆绾了鬓发,在那身纱衣外又套了件厚实些的素净袄子。
淮安王看也不看她,自顾自地便出去了。
王府院中灯影幢幢,为首的太监面白无须,神情是宫中人特有的刻板冰冷,如同庙宇里泥塑的神像,目光在衣着不整、兀自带着熏然酒气的淮安王脸上扫过,又落在他身后瑟瑟发抖、珠钗半褪的方姨娘身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
他身后站着数名健壮低眉的太监,只要淮安王感反抗,便立刻会钳制住他们,强行押进宫中。
“王爷,方氏,请吧。”那太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违逆的力量:“陛下候着呢。”
没有客套,没有体谅,只有赤裸裸的催促。
在这般催促之下,淮安王的酒彻也终于底醒了。
方姨娘腿一软,几乎要跪下去,被身侧的侍女死死掐住胳膊才勉强站住,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脸此刻惨白如纸,精心描画的柳眉杏眼被惊恐扭曲,哪里还有半分媚态?
祁恒渊喉头滚动了一下,强自压下翻腾的心绪与惊惶,胡乱扯了扯松散的寝衣领口,试图掩饰狼狈:“刘公公……劳烦引路。”
声音带着宿醉的沙哑和不易察觉的轻颤。
他没有理会方姨娘求助的眼神。
夜色沉沉,寂静的宫道上只有一行人的脚步声,沉重又清晰。
方姨娘跌跌撞撞地被推搡着前行,临时绾起的发髻已散了大半,冷风一激,更显得楚楚可怜,却也分外可笑凄凉。
她不时偷眼去瞧身边龙行虎步般的男人,可他步伐僵硬,眼神死死盯着前方宫殿的轮廓,像是盯着即将赴死的刑场,哪里还顾得上她?
祁恒渊脑中嗡嗡作响,这几日发生的事儿走马灯似的回旋。
他试图找出辩解之词,可所有理由在这急召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毒蛇,正顺着脊椎缓缓攀爬。
清晖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皇帝端坐在御案之后,面色沉得如同暴风雨前压顶的乌云。
他已换下常服,只着一身玄色常服龙袍,金龙在烛火下闪烁着冷峻的光。
严贵妃侍立在一侧,仪态端庄,但眼底深处亦是冰霜凝结。
安顺方才已被贴身侍候的宫女哄睡着,今日的场景,实在不是她一个孩子能看的。
“臣弟参见陛下!”淮安王一踏入殿门,被那堂皇肃穆的威压与皇兄冰冷的目光所慑,膝盖一软,几乎是扑跪在冰凉的玉石地砖上。
膝盖砸地的声音沉闷而突兀,他身后的方姨娘更是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匍匐在地,整个人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钗环叮当作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奴……奴婢……”
刘公公垂着手,领着宫人们悄无声息地退至殿门两侧。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针落可闻。
皇帝的目光先是落在弟弟那张明显浮肿、眼袋乌青的脸上,然后是那件质地昂贵却皱巴巴、还沾染着可疑脂粉酒渍、没来得及换下的衣裳。
最后,冰冷刺骨的目光扫过他身后那瑟瑟发抖的女子。
视线所及之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片刻,皇帝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九天落下的寒冰,带着帝王的震怒和一种近乎刻骨的失望:
“好个‘宠妾灭妻’的淮安王!真是给皇家增光添彩!”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淮安王心口。
他额头冷汗涔涔,慌忙辩解:“皇兄息怒!臣弟……臣弟只是……”
“只是什么?”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如惊雷炸响,猛地打断他:“只是贪恋美色,昏了头吗?!祁恒渊!朕倒要问问你!淮安王府的嫡长子,皇室的血脉,你的亲生儿子,他的命、他的脸面、他的前程,在你眼里,还比不过一个窑子里买来的下贱娼妓吗?!”
“啪!”皇帝盛怒之下,一掌重重拍在御案之上!震得笔架、墨砚齐跳,墨汁飞溅!连一旁的严贵妃都心头一紧。
“为了这样一个东西!”皇帝指着几乎瘫软如泥的方姨娘,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轻蔑,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
“你就敢挥砚相向,差点砸死景昭!若非太医言明,那砚台再偏一寸,便要伤及颅骨!祁恒渊,你与禽兽何异!”
“皇兄!臣弟、臣弟当时只是气极……”祁恒渊浑身剧震,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他没想到,不过是对祁景昭动手,皇帝竟会为此发怒,甚至已经到了直呼他名字的地步。
“气极?”皇帝冷笑,那笑声冰冷刺骨:“你气极便可行弑子之举?!你将皇族体统置于何地?将人伦纲常又置于何地?!”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巨大的、充满压迫感的阴影,几乎笼罩了整个大殿。
“看看你这副样子!”皇帝毫不留情地指着淮安王的鼻子斥骂:“白日宣淫,纵容一个下贱娼妓穿着海棠红招摇过市,挑衅主母!无视嫡妻尊严!枉顾嫡子性命!祁恒渊!祖宗的脸面,都被你这混账东西丢尽了!”
一连串的怒斥,字字诛心,句句见血。
祁恒渊被骂得脸色青灰交加,嘴唇哆嗦着,却再也挤不出一个辩驳的字。
方姨娘早已吓破了胆,听到“娼妓”二字,更是魂飞魄散,身体一歪,软倒在地,只觉眼前阵阵发黑,仿佛离死只差一步。
皇帝的目光掠过地上那滩烂泥般的女人,眼中的厌恶和杀意毫不掩饰。
他重新坐回御座,声音恢复了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如同金口玉言,敲定了乾坤:
“淮安王祁恒渊,宠妾灭妻,残害子嗣,悖逆人伦,败坏天家清誉!着,廷杖二十!即刻行刑!就在殿外!”
“此卑贱娼妓方氏,蛊惑亲王,祸乱后宅,离间天家骨肉,其心可诛!即刻拖出去,乱棍打死!”
“刘峰!”
“奴才在!”
“即刻执行!不得有误!”
“遵旨!”刘公公躬身领命,眼中没有任何波澜,转身对着殿外早已侍立多时、手持水火棍的健硕侍卫沉声道:“奉旨!淮安王廷杖二十!娼妓方氏,乱棍打死!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