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沈君瑞与沈明珠都未朝着这方面去想，可沈明曦这样随口一提，又叫人想起更多矛盾的地方。
不仅仅是于奉那句“无耻下贱的炎国人”，还有他说的祁衡言对他恩重如山。
虽说于奉真正的主子并不是炎国大王子阿史那·铎烈，但他曾经出现在北疆这是不争的事实。
祁衡言一个从小就不受宠的皇子，对一个北疆人，有恩？
这恩情从何而来？
一时间，屋里几人不约而同陷入沉思。
于奉为表忠心斥骂了沈君瑞，却用了“炎国人”这样的字眼，这绝无可能是下意识将主子一并骂进去的疏忽。
更像是发自内心的愤恨。
就像他们，对于北疆狼子野心的恨意，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恨意。
于奉要表忠心，可却也在不经意间暴露了一个消息。
祁衡言心里，可能从来没有将自己当做一个炎国人。
这样的结论让人觉得无比荒谬。
沈明珠微微皱着眉，眼中亦有不解：“可是他本就是炎国的三皇子，这般搅弄风云，图什么？”
她有些不懂了。
上一世她以为祁衡言想要的只是那个至高之位，可如今看来，他却并不是单纯想要皇位，甚至对于炎国。他心中是有恨的。
甚至可能，不仅仅只是恨。
他在万寿节之际布局，行刺诰命夫人，意图挑起沈家与北疆的矛盾，又毒害了北疆王子，试图挑起北疆与炎国的矛盾。
因为北疆气候恶劣，地广却物稀，缺少各种资源，因此时常会聚集起来去骚扰炎国变成，久而久之，就演变成了边城百姓乱斗。
直到沈忠国奉旨带兵前往平塘镇守，两国边疆这些年，实际上爆发过不少次矛盾争端。
只是并未真真正正爆发大战。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中间只是少了个由头。
“姐姐、大哥，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三皇子的根，并不在炎国？”沈明曦低着头沉思，许久才缓缓开口，一句话惊得沈君瑞直接跳起来，打开门去看看外头有没有人在听着。
确认外面没有人，连侍候的下人都隔了一定的距离，才揣着一颗安静不下来的心回到屋内，擦了把额角不存在的汗：“明曦，这话可不能乱说！”
这话若是传出去，沈家便是立了再大的功，也抵不过知晓宫闱秘事带来的灾祸。
沈明曦抬起有些苍白的小脸，定定地看着他：“我的意思是，如果身份存疑的，是穆答应呢？”
沈明珠与沈君瑞齐齐看向她。
穆答应是祁衡言的生母，原本只是个宫女，一次受宠便有了祁衡言，这些是大家都知晓的事情。
炎国对于宫女的筛选要求，一是家世清白，二是容貌无缺，三是手脚伶俐。
入宫做了宫女便算是入了奴籍，身份只比寻常家奴身份高贵，一般人家的女子是不会主动进宫的。
但又因为宫女到了一定的年纪便会被放出宫，是以，也有不少走投无路的女子，别无选择，只能入宫为奴，或是因家中银钱短缺，被父母卖进宫中。
穆答应当初是如何进宫的，没人知道。
沈君瑞猛地站起身来，心中早已有了决断：“我会托人去差穆答应的身世，在此之前，你们莫要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他神色严肃，声音沉重地叮嘱。
姐妹俩顺从地点点头。
沈君瑞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直奔沈忠国所在的院子。
他手里没有人手，要查这件事儿，只能经过沈忠国的手。
沈忠国也不是追根刨底的性子，听他要查消息，知晓长孙是个有分寸的，并未问他要查谁，直接便给了他人手：“这事儿，我会让曲尚跟你处理，这是我的印信，怕有用得上的时候，你收着。”
沈君瑞轻易不找家中长辈帮忙，若是找了，定然不是什么易事。
因此，虽然他没有主动开口，但沈忠国还是将自己的印信给了他。
沈君瑞谢过祖父，带着印信找到曲尚：“入夜之后，你去找内务府慎刑司管档的苏公公，让他调出穆答应生时的起居记档，其入宫、承宠、生产及病殁前后的所有记录都要。务必隐秘，暗示苏公公，此事仅止于我府内查阅，不涉朝局，给他赏钱加倍。”
宫闱档案非同小可，尤其涉及早逝妃嫔。
沈君瑞此举风险极大，但苏公公曾受过老将军恩惠，再加上穆答应活着的时候在后宫里就没什么存在感，因而苏公公答应得倒是爽快。
不出两日，便将穆答应的消息原原本本地递了出来。
沈君瑞挑了个时候，将这些消息带到沈明曦房里，遣退了下人，只留下兄妹三人在屋中。
沈君墨秋闱要下场，家中比较重视，是以，这件事儿，沈君瑞并不打算让他插手。
“都在这里了。”沈君瑞将那叠从苏公公处递出来的记档轻轻放在桌上。
他先前已经看过一遍，并未发现什么问题，只能寄希望于两个妹妹了。
沈明曦与沈明珠姐妹俩对视一眼，拿起那份资料细细地看了起来。
穆氏，本名穆玉娘，户籍江南青竹镇，父穆青，原为镇税务司不入流小吏。母林氏早亡，穆青亦亡故于穆氏入宫六前年。”
穆氏自述无兄弟姐妹，族中仅余一远房姑母，远嫁凉州，多年杳无音讯。
而她则是在承康十二年卖身入宫为杂役宫女，承康十五年偶遇圣驾于御花园，得幸，封采女，育有三皇子后晋答应。
承康十八年春，因感染风寒，病逝。
沈明曦拿着资料仔仔细细翻看，指尖划过工整的笔墨记录。
这位穆答应的资料，出生地、父母名讳、入宫年份、履历……每一项似乎都严丝合缝，有凭有据。甚至连当年接收她的内务府管事的签名印章都清晰可见。
“青竹镇……凉州……”沈明珠低声念着地名，抬起头看向兄长和妹妹：“我怎么觉得，这记录，详细得就像刻意写给人看的一样。”江南距离凉州甚远，查起来费时费力。这个远方姑母，不排除是为了防止被调查，特意捏造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