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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芳草拿着那香囊,指了指墙角边瘸腿的木凳。

相比于最开始看到沈君瑞他们,如今芳草的情绪甚至可以用平静来形容。

她抱着香囊,浑浊的双眼中有无奈,有怀念。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而来。”

“是想问我她的事儿吧?”

低头看着香囊,熟悉的气息让她觉得像是回到了那时主子还不是主子,她们一道受了责罚,抱在一起哭诉的日子。

“主子……”芳草沉默了许久,说出当初自己所知的事情:“主子她……不是病死的。”

沈君瑞他坐在那张瘸腿的木凳上,面色并未因这句话便有什么变化,只点了点头:“姑姑,请说。”

芳草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许久未主动回忆过的那些过往让她更加痛苦,她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好半晌才缓过气来,浑浊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水汽,不知是咳出的泪,还是别的什么。

昏黄的烛光在破屋中摇曳,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却将芳草脸上深刻的皱纹映照得更加嶙峋,如同干涸河床的裂痕。她佝偻着背,坐在床沿,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那个散发着幽香的香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浑浊的眼睛盯着那微弱的火苗,仿佛能从中看到往昔的岁月。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只有她粗重而带着痰音的呼吸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风声还是什么的呜咽。

芳草得知好友被临幸后,心里是有几分嫉妒的,嫉妒她得了贵人青眼,嫉妒她有机会能一步登天。

可这样的心思,在好友被封为答应,却仍然惦记她,特意去皇后面前求了她,调去阁中侍候后,彻底消散。

她开始认清自己的身份,期盼好友,不,主子,能生下小皇子,然后母凭子贵,步步攀升。

可这一切的美好幻想,却在皇子生下后,被毫不留情打碎。

“主子……穆答应,她原本身子骨是好的。至于风寒……”芳草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凉的冷笑:“那不过是糊弄人的说法。”

“现在我也年纪大了,守着这秘密活了十来年,活得人不人,鬼不鬼,这就是我的报应吧……”

芳草的目光直直看着前方,像是在发呆,又像是思绪彻底回到了过去:“主子是服毒自尽的。”

短短一句话,让沈君瑞眼中涌起惊涛骇浪。

穆答应是在生下孩子后开始变得不对劲的。

素日里她是个温和的人,待宫人好,对孩子更是关怀备至,可突然有一日,她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甚至连孩子都被她抛弃了,不管也不顾。

芳草低着脑袋,声音低沉:“主子嫌我迟钝,将我赶到院中扫洒,但是担心她的身子,所以偷偷瞧过她一次。”

她闭上眼,她不知道,当初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会变成那副模样,像是丢了魂一般,坐在那儿,双眼空洞地望着前面,嘴里还不知道念叨着什么。

芳草当时便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可没等她做什么,阁里便出事了。

最先出事的是主子的贴身大宫女芳春,那天晚上,她照常去给主子送了碗安神汤进去,结果第二日,便被人发现,她死在了自己屋里。

芳春与主子的另一个贴身大丫鬟夏荷住在一起,当时夏荷不过是出去了半刻钟,等她回房,芳春躺在地上,七窍流血,脸都青了,已然咽气。

死了一个大宫女,本来是应当追查的。

可穆答应位份低,又不受宠,即便是生了皇子,也改变不了她是宫女出身的事实,最后芳草之死无人细查,对外也只说是突发恶疾,暴毙而亡。

没过多久,夏荷也没了。

她平日里负责为主子梳洗,与芳春一样,明明往常身体很好,可一日在给主子整理妆奁的时候,突然便倒下,没了呼吸。

一连死了两个大宫女,阁里的人都吓坏了。

阖宫都开始有谣言流传,说穆答应蓄意勾搭皇上,这是遭了报应。

芳草自然也是怕的,她想着自己从前与主子有些交情,想求主子为芳春与夏荷申冤,可主子看她的眼神冷的像冰块,眼底都酝酿着疯狂。

那副模样将芳草吓得不轻,等她缓过神来,穆答应早已回到屋里,将自己关得严严实实,谁的话也不听,谁也不见。

偌大的永寿宫只居住了她一个妃嫔,没有主位嫔妃管着,她们这些下人更是不能去干涉主子的行动。

她们作为低贱的宫人,人轻言微,所有人都看不上爬床的穆答应,她们求助无门。

宫中的妃嫔只需每月初一十五去给皇后请安,所有人都想着,到时候去给皇后请安,便是拼上了性命,也要将主子的情况上报给皇后。

可没人能想到,没等再去请安,她们的主子,就……没了。

即使事情已经过去许久,芳草还是流下泪来。

“那天晚上,风很大,我路过主子窗下,想看看她需不需要添炭。”

“可是我听见主子在里面哭,哭得撕心裂肺,她一边哭,一边在说话,声音很低,但我听见了。”

芳草抬头看着面前的几人,眼中懊悔:

“我听见她说——”

为什么,她为什么是北疆人?

她说她怎么会是细作,她竟然是细作,她生的孩子……竟是……孽种……

最后两个字,从芳草口中说出来,说得格外的艰难。

她没有去看沈君瑞几人的脸色,也没注意几人的神情。

芳草是后来才反应过来的——

即便是告知了皇后,她也救不下主子。

她已然存了赴死的心。

可她作为主子曾经的好友,作为主子的宫女,当时的第一反应,不是去安慰她。

而是逃走。

她恨不得自己今日没有来过这里,恨不得自己没有听过这段话,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唯独没有推开门,去告诉她:她不是细作,不是北疆人,她为皇上诞下皇子,延续了炎国的血脉,她是炎国皇帝的妃嫔,更是她在宫中唯一的好友。

芳草是想要将这个秘密留在心里一辈子的。

她想,当初玉娘对她那么好,她不能背叛她。

可那么好的玉娘,即便她的身份并没有暴露,她最终还是没有原谅她自己。

带着一腔的恨意,以炎国穆答应的身份,一碗毒药,结束了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