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场哗然!
所有人都被她这番话给镇住了。
他们之前只是觉得王景行的题目刁钻恶毒,却从未想过,这背后,竟然还藏着如此深沉的算计!
经她这么一点破,众人再去看王景行,那眼神,就全变了。
是啊,这哪里是比试?
这分明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政治构陷!
王景行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没想到,秦望舒竟然敢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那点阴暗的心思,剖析得如此淋漓尽致,体无完肤!
“你……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王景行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秦望舒,声音都变了调。
“我出的,就是一道算学题!是你自己答不上来,便在此胡搅蛮缠,混淆视听!”
“是不是胡搅蛮缠,王公子心中有数,在座的诸位,心中也自有一杆秤!”
秦望舒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气势上,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她再次扬声质问。
“我且问王公子一句!”
“你这道题,若是呈于圣上,是想让圣上用冰冷的算筹,来决定他子民的生死?”
“还是想让圣上用一颗仁心,来权衡这天下的轻重?”
“王公子,你究竟是在考我秦望舒,还是在……考君心?!”
“你!”
最三个字,震得王景行的脸瞬间惨白一片。
考君心?!
这顶帽子扣下来,别说他一个王家嫡孙,就是他祖父,次辅王端明,也担待不起!
这是在质疑他王家的忠诚!这是在影射他王家,有不臣之心!
这个女人,她怎么敢!她怎么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秦望舒!你放肆!”王景行终于彻底失态,但他强压下直接动手的冲动,厉声反驳。
“好一张利嘴!竟敢在此妄议君上,构陷于我!我王家世代忠良,倒是你苏家,莫非是觉得贤臣的性命无足轻重?”
他想叫人拿下秦望舒,可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不能。
在这种场合下,他若是真的动了手,那便坐实了秦望舒所有的指控。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清冷的少女,站在那里,用最平静的语调,说着最诛心的话,将他一步一步,逼入骑虎难下的绝境。
湖面上,风都停了。
所有人都被秦望舒这石破天惊的最后一问,给吓得肝胆俱裂。
他们看着对峙的二人,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个秦望舒,是个疯子。
一个不要命的疯子。
苏云溪怔怔地看着秦望舒的背影,那只蠢蠢欲动的右手,不知何时已悄然放下。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厉害。
原来……这才是秦望舒真正的后手。
她根本没想过要去解那道题。
她从一开始,就是要用这道题,来反杀王景行!
好狠,好绝,好……痛快!
而她身旁的苏怀瑾,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眸子里,也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看着秦望舒,看着她如何三言两语,就将王景行逼入绝境,如何将一场看似必输的死局,硬生生盘活。
这份心智,这份胆魄……
他第一次,对这个名义上的妹妹,产生了真正的,发自内心的认同与敬佩。
王景行站在那里,进退维谷。
他想发作,却又不敢。
他想退缩,却又不能。
他只能用那双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瞪着秦望舒,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与屈辱,冷笑一声,试图挽回一点颜面。
“好一张利嘴!王某今日,算是领教了!”
他转头,对着众人朗声道:“既然秦姑娘不愿回答,那便是认输了!此局,我王家……”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
一个清脆,却带着几分怯生生的声音,突兀地,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响了起来。
“王公子,此言差矣。”
那声音不大,唯唯诺诺,还带着一丝颤抖。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顾家的画舫上,那个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素衣少女,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是顾家的二房嫡女,顾清沅。
她身形纤细,穿着一身半旧的素色衣裙,与周遭的华服锦衣格格不入。
那张清秀的脸上,还带一丝苍白。
可她的腰背,却挺得笔直。
那双总是低垂着的眼眸,此刻正迎着所有人的目光,清澈而又坚定。
“妹妹!你做什么!快坐下!”
顾清沅刚一开口,她身旁的顾岚便脸色大变,猛地伸手去拉她的衣袖,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和惊恐。
在这种苏王两家神仙打架的场合,她一个无权无势的二房嫡女,站出来掺和什么?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王若兰也立刻反应过来,她看着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顾清沅,尖声讥讽道:“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顾家二房的妹妹。”
“怎么?这里是你一个庶流旁支的女子,可以置喙的地方吗?”
“顾家如今是没人了吗?竟让你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出来丢人现眼!”
王党那边的几个贵女,也立刻跟着发出一阵哄笑。
“就是啊,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读了几本破书,就真把自己当才女了?可笑。”
顾清沅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那只被顾岚死死攥住的手腕,传来阵阵疼痛。
她能感觉到,无数道或轻蔑、或嘲弄、或看好戏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
换做以前,她恐怕早就被这阵仗吓得缩回去了。
可今天,她不想退。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那些充满恶意的脸,直直地,落在了那个同样孤身一人,却敢于挑战强权的秦望舒身上。
秦望舒的言论,像一道光,劈开了她心中长久以来的混沌与迷茫。
人命非数,人心非秤。
这句话,让她那颗沉溺于纸堆,几乎快要枯萎的心,重新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知道,她必须站出来。
不为苏家,不为任何人。
只为她心中坚守的,那份对学问的敬畏,对真理的执着。
她深吸一口气,甩开了顾岚的手,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王公子方才所出的,并非算学题。”
她顿了顿,迎着王景行那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此题,乃墨家之诡辩,名曰‘两难’。”
“其目的,并非求索答案,而是利用言语的陷阱,将人引入一个无论如何选择,都必然会陷入悖论的困境,从而达到诘难对手,彰显自身的目的。”
“《墨子·大取》篇中,对此早有论断。”
“而在《韩非子·难一》篇中,也早揭此术之弊。”
“以利为本,则无可选择。以义为本,则需论先后。”
“王公子以‘数’为名,行诡辩之实,已是偷换概念,失了君子风度。”
“如今,更是强迫秦姑娘作答,更是……强人所难,有违‘礼’数。”
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引经据典,滴水不漏。
瞬间,所有嘲笑她的人,都失了声。
那些原本还等着看她笑话的文人才子们,此刻一个个都张大了嘴,脸上满是震惊。
他们中的许多人,虽然也觉得王景行的题目有问题,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谁能想到,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少女,竟能一语道破天机,直击问题的要害!
墨家诡辩?《墨子·大取》?《韩非子·难一》?
这些生僻的典故,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听都没听说过。
王景行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本以为,自己抛出一个冷门的典故,足以将秦望舒,将整个苏家都问得哑口无言。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苏家这边没倒下,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
而且,还是一个他根本没放在眼里的小角色!
他看着那个面色苍白,却眼神明亮的顾清沅,心中竟生出一丝慌乱。
“你……你胡说八道!”王若兰气急败坏地指着顾清沅,“什么墨家诡辩,我们听都没听说过!我看你就是被苏家收买了,故意在这里妖言惑众!”
顾岚也反应过来,她看着自己这个不知死活的妹妹,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冲上前,再次抓住顾清沅的胳膊,用力地拉扯她。
“你给我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跟我回去!”
她想用这种方式,制造混乱,让顾清沅当众出丑,好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顾清沅被她扯得一个踉跄,几乎要摔倒。
就在这时。
一道清冷的声音,悠悠响起。
“怎么?”
秦望舒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们身边。
她伸出手,轻轻地,拨开了顾岚那只抓着顾清沅的手。
她看着脸色涨红的顾岚,和旁边气急败坏的王若兰。
“王家,是辩不过道理,准备用身份和暴力,来压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