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月”画舫之上。
那个一直懒洋洋的苏晚星,终于坐直了身体。
他看着那个被秦望舒护在身后的,那个倔强而又单薄的身影,眼眸深处的光芒微微一凝。
“有意思。”
他摇着扇子,低声笑了起来。
“真是精彩啊。”
他身旁的周婉儿,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她看着那个被众人围攻,却依旧不肯低头的顾清沅,那双明艳的眼眸里,先是闪过一丝心疼,随即,又被一股滔天的怒火所取代。
她霍然起身。
“王景行这个混蛋!”她咬牙切齿,“他竟敢这么欺负清沅!”
她转头,对着苏晚星厉声喝道:“开船!给本小姐冲过去!”
另一边,王若兰和顾岚被秦望舒一句话堵得脸色涨红,哑口无言。
道理上辩不过,她们便只能从别处下手。
王若兰眼珠一转,立刻找到了新的攻击点,她指着顾清沅,声音尖利地指责道:
“就算你说得对又如何?”
“你一个身份低微的旁支,不经传唤,便擅自起身,妄议上宾,此乃目无尊长,是为失礼!”
她声音拔高,极尽刻薄。
“你父亲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吗?顾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顾岚也立刻找到了台阶,尖声附和:“就是!没规矩的东西!还不快给王公子和秦姑娘赔罪!”
她们这是要从道德和礼仪上,将顾清沅彻底钉死。
顾清沅虽然满腹经纶,却不善言辞交锋。
她被这番夹枪带棒的话一抢白,那张好不容易有了点血色的脸,又瞬间白了下去,嘴唇嚅动,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她只是一个痴迷于书本的女孩,哪里懂得这些弯弯绕绕的人情世故和身份倾轧。
看着她那副窘迫无助的模样,王若兰和顾岚的心中,都升起一阵快意。
然而,她们的得意,并没有持续太久。
就在她们准备乘胜追击,逼着顾清沅当众下跪道歉之时。
“呜——”
一声奇特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艘停在湖面远端,通体流光溢彩,骚包至极的“天上月”画舫,船尾那两尊麒麟雕像的口中,竟喷出两道强劲的水流。
那画舫,竟无需船夫划桨,便破开水面,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天哪!那是什么?”
“船……船自己动了?”
所有人都被这闻所未闻的景象惊呆了。
画舫在距离众人不远处一个漂亮的甩尾,稳稳停住。
船头,一个穿着张扬明黄色长裙的少女,正抱着手臂,一脸怒容地站在那里。
不是兵部尚书家的嫡长孙女,周婉儿,又是谁?
她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一开口,就是火力全开。
“我道是谁家在办丧事,哭哭啼啼,吵吵嚷嚷的!”
她清脆响亮的声音,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张扬与跋扈,瞬间冲散了王党方才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压抑氛围。
“原来是王家在审犯人呐!”
她看都未看王若兰和顾岚一眼,那双明艳的眸子,直直地看向那个站在风口浪尖的王景行。
“王景行,你好大的官威啊!”
“这镜月湖,是你王家的公堂吗?”
“这满湖的世家子弟,都是你王家的陪审吗?”
“什么时候,我周婉儿的人,也轮到你王家来教训了!”
最后一句,掷地有声。
我周婉儿的人。
这六个字,让全场空气为之一滞。
兵部周家,那个在朝堂上一直保持着微妙中立,却手握军国重器、连苏王两家都要忌惮三分的周家,竟然……
还是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顾家二房嫡女,直接站到了苏家这一边。
这局势,瞬间就变得异常复杂起来。
王景行看着那个突然杀出来的周婉儿,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这个女疯子,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脸上重新挤出那副温润的笑容,对着周婉儿遥遥一拱手。
“周小姐,你误会了。我们只是在切磋学问,并非……”
“切磋学问?”周婉儿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切磋学问需要这么多人围着一个女孩子,逼着她下跪赔罪吗?”
“王景行,你少拿那套虚伪的说辞来糊弄我!你那点花花肠子,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她足尖一点,身姿轻盈地从“天上月”的甲板上,直接跃到了顾清沅所在的小船上。
她走到顾清沅身边,一把将那个还在发愣的女孩,紧紧地护在了自己身后。
她抬起下巴,像一只护崽的母狮,用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扫过王若兰、顾岚,以及所有王党的人。
“我告诉你们。”
她的声音,冰冷而又骄傲。
“清沅说的话,就是我周婉儿说的话!”
“她说的对与不对,自有圣贤书评判,自有我父亲,我祖父评判!”
“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群连算学和诡辩都分不清的蠢货,来断定了?”
她这番话,骂得又狠又绝,半点情面都不留。
王若兰和顾岚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都不敢反驳。
开玩笑。
跟周婉儿这个女疯子对骂?
她们还没这个胆子。
王景行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去。
他看着那个将顾清沅护得严严实实的周婉儿,又看了看旁边那个一脸平静的秦望舒,心中那股不安,愈发浓烈。
他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陷阱里。
这个陷阱,一环扣着一环。
从秦望舒应战开始……
到苏云溪那惊艳一射,拿下首局……
到苏怀瑾那句“身无半亩,心忧天下”,将他的阳谋碾得粉碎……
再到秦望舒的诛心之问,将他逼入绝境……
再到顾清沅的致命一击,揭穿他的底牌……
最后,是周婉儿的强势入场,彻底打破了棋盘的平衡……
每一步,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精确计算过一样。
将他,将整个王家,一步步地,引入了一个看似光鲜亮丽,实则杀机四伏的死局。
而他,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早已是局中之物,挣脱不得。
是秦望舒?还是那个一直隐在暗处的苏怀瑾?
他的目光,在秦望舒、苏云溪、苏沐雪的脸上一一扫过。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那艘骚包至极的“天上月”画舫上。
那个从头到尾,都像个局外人一样,只顾着看戏的纨绔子弟。
苏晚星。
就在王景行心思流转之际。
“天上月”上,苏晚星手中的玉骨扇轻轻展开,恰好遮住了唇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