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混杂着桂花的甜香,在微冷的湖风中弥散开来,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厮杀结束了。
苏家画舫的甲板上,尸体横七竖八,周家兵士与苏家暗堂正无声地清理着,将活口捆绑,将尸体装袋,动作娴熟。
那些远远逃开的画舫,此刻又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
船上的公子小姐们,脸上交织着恐惧、后怕,以及一种病态的兴奋。
今日之事,太过骇人,也太过刺激。
皇家主舫在周家战船的护卫下,缓缓驶回。
兰芝姑姑走下画舫,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终于笼上了一层寒霜。
随即,她转向众人,声音清冷。
“今日雅集,竟有水匪作乱,惊扰了郡主和诸位,实乃我等失职。”
她一开口,便将一场精心策划的刺杀,轻飘飘地定义为“水匪作乱”。
“为策万全,雅集到此为止。”
“还请诸位即刻回府,切莫逗留。”
“此事,自有京兆府与五城兵马司接手彻查。”
她的话,滴水不漏。既是安抚,也是警告。
这是皇家的态度。息事宁人,将影响降到最低,把一切都放在体面之下。
王景行听到这话,那颗悬着的心,终于缓缓落下。
他重新整理好仪容,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温雅的笑容,准备抽身离去。
然而,有人偏不让他如愿。
就在众人准备领命散去之时,一道身影,从苏家那艘染血的画舫上,缓缓走了出来。
是秦望舒。
她换下了一身浸满鲜血的衣裙,此刻穿着的,是苏云溪备用的火红劲装。
那烈火般的红,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像一触即碎的白瓷。
可她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秦望舒没有停步。
她径直走上连接苏家与皇家画舫的跳板,一步,一步,走到了兰芝姑姑面前。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她想做什么?
“兰芝姑姑。”
“我姐姐生死未卜,我兄长重伤昏迷,我苏家画舫,血流成河。”
“姑姑一句‘水匪作乱’,就想让我们回家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兰芝姑姑的眉头,微蹙了一下。“秦姑娘,咱家知道你心中悲愤。”
“但眼下,平息事态,安抚众人,才是当务之急。至于追查真凶,朝廷自有法度。”
“法度?”秦望舒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竟真的轻笑出声。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直视着兰芝姑姑。
气势竟如出鞘的利剑,逼得人不敢直视。
“姑姑在宫里见过大风大浪。”
“您且看看那些死士,看看他们的身手,看看他们不惜一死的决绝。”
“您当真觉得,他们是寻常水匪?”
她抬高了声音,确保湖上所有画舫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不是水匪劫掠,这是一场针对我苏家的,蓄谋已久的刺杀!”
“刺客就在这里,可那个躲在背后,妄图在皇家宴集上草菅人命,视王法为无物的真正主谋,却还安然无恙地坐在那儿,准备欣赏完这出好戏,便安然离场!”
她的目光,转向王家那艘华丽的画舫上。
“姑姑,戏,才唱到高潮。”
“刺客刚退场,主谋还未揭晓。”
“现在就草草收场,岂不是太可惜了?”
这番话,石破天惊!
她竟是将这盆脏水,当着满湖权贵的面,硬生生泼向了王家!
王景行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兰芝姑姑的脸上,也终于有了怒意。“秦望舒!你放肆!”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带着几分颤抖的声音,从兰芝姑姑身后响起。
“兰芝姑姑,望舒妹妹……她说得对。”
安阳郡主冲了出来,她目睹了苏云溪的英勇,苏怀瑾的壮烈,那份冲击让她对苏家充满了同情与敬佩。
尤其是,她还对那个有趣的苏三公子,心怀好感。
此刻,她看着秦望舒那单薄却倔强的背影,一股被冒犯的怒火直冲头顶。
安阳郡主指着王家的方向,眼圈通红,声音尖利。
“我不管什么水匪还是刺客!我只想知道,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我的地盘上杀人!”
“我一定要皇伯伯,将他碎尸万段!”
郡主金口玉言,当众表态。
这一下,兰芝姑姑也无法再强行压下去了。
局势,瞬间逆转。
所有的压力,都从苏家,转移到了王景行的身上。
不远处的另一艘画舫上,陆晚晚看着眼前这一幕,秀眉紧蹙。
她看着那个将一场血腥仇杀,硬生生拖到台面上,变成党同伐异工具的秦望舒,眼中闪过一丝不认同与忧虑。
此举,粗鄙,野蛮,有违君子之道,失了世家的体面。
可秦望舒,却毫不在意。
她与王景行遥遥相望。
“王景行,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湖风卷着血腥气,吹得王景行衣袂翻飞。
他听着秦望舒的质问,非但没有暴怒,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
“秦姑娘,你疯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悲悯,仿佛在看一个胡搅蛮缠的疯子。
“我知苏家遭此大难,你心中悲痛,可也不能因此迁怒于人,胡乱攀咬。”
“你一介养女,虽得苏家庇护,却终究不懂世家行事之法。”
“如此不顾体面,当众喧哗,已是失‘礼’。如今更以悲痛为由,攻讦上宾,更是失‘德’。”
“苏家的百年清誉,岂能因你一时的情绪失控,而蒙上污点?”
他这一句话,立刻引来一片附和之声。
“王公子所言极是!我国乃礼仪之邦,苏家乃书香世家,怎会容许此等疯妇在此撒野!”
“我看这秦姑娘就是失心疯了!急着找个替罪羊罢了!”
郑昊更是满脸悲愤地站出来,指着秦望舒,痛心疾首。
“秦姑娘!我与怀瑾兄惺惺相惜,他遭此不测,我心痛不已!”
“可你怎能……怎能为了泄愤,将这等弥天大罪,扣在景行兄的头上?!”
他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倒好似王景行才是那个受了天大委屈的人。
不远处的画舫上,陆晚晚看着这一幕,秀眉紧蹙,眼中的不认同已化为厌恶。
在她眼里,秦望舒的冲动,给了王景行反咬一口的绝佳机会。愚不可及。
苏云溪气得浑身发抖,握着枪的手青筋暴起,就要上前理论,却被秦望舒轻轻按住。
秦望舒的目光扫过义愤填膺的众人,扫过那张写满虚伪的郑昊的脸,最后,重新落回王景行身上。
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在沾染血色的夕阳下,有一种妖异的美。
“王公子觉得,我没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