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行笑了,那笑声不高,却在死寂的湖面上清晰地传开,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宽容。
“证据?”他玩味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玉扇在掌心轻轻一合,发出一声脆响,将所有人的目光牢牢锁在他身上。
“秦姑娘,悲伤会扭曲心智,我理解。”他踱步上前,气势如山,层层进逼。
“但你脚下,是皇家的画舫;你面前,是宫中掌事的兰芝姑姑;你所指控的,是当朝次辅的嫡孙,未来的国之栋梁。”
他每说一句,声调便重一分,言语如刀,将秦望舒的指控剖析得体无完肤。
“你说他们是死士,而非水匪,证据呢?”
“你说这一切是我主使,证据呢?”
他摊开双手,姿态潇洒,眼中却是一片漠然。
“没有铁证,便是污蔑。污蔑朝廷命官,是何等罪名,想必不用我来提醒秦姑娘吧?”
“王公子说得对!”郑昊如得胜的公鸡,再次跳了出来,满脸义愤。
“秦望舒,你不要欺人太甚!若拿不出证据,便立刻向景行兄叩头赔罪,以正视听!”
“赔罪!赔罪!”
王党一派的世家子弟们立刻群起响应,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他们看着那个立于船头,身着红衣的单薄身影,眼中满是讥讽与快意。
在他们看来,这个女人已经疯了。她把苏家最后的体面,都丢进了这片染血的湖水里。
不远处的画舫上,陆晚晚轻轻摇了摇头。她看着被众人围攻的秦望舒,眼底的轻蔑又深了一分。
匹夫之勇,何其愚蠢。将事情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除了让苏家沦为笑柄,还有何益处?
苏云溪气得牙关紧咬,手中长枪嗡嗡作响,几乎要脱手而出。
然而,就在这片嘈杂的声浪中,秦望舒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她的目光投向了苏家画舫的方向,然后,她抬起了一只手。
下一刻。
“砰!”
苏家画舫的船舱里,突然传出一声闷响。
紧接着,两名身着黑衣的苏家暗堂死士,如提着一只死狗般,将一个捆得结结实实的黑衣水匪拖了出来,重重扔在了甲板上。
那刺客还在挣扎,眼中满是惊恐与怨毒。
是个活口!
喧嚣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了那个在地上蠕动的活口。
郑昊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王景行那温雅的笑容,也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他瞳孔里映出那个活口的身影,握着玉扇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怎么会留下活口?他派出的,明明是死士!
兰芝姑姑的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她向前一步,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带上来。”
苏家暗堂的人没有动,他们只听秦望舒的命令。
秦望舒对着兰芝姑姑微微颔首,然后才转向那两名暗堂死士。
“带过去。”
两名暗堂死士领命,提起那个活口,几个纵跃,便将人扔到了皇家主舫的甲板上,正好落在兰芝姑姑的脚下。
“唔!唔唔!”
那活口剧烈地扭动着,嘴里发出绝望的呜咽。
“搜。”兰芝姑姑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立刻有两名皇家侍卫上前,动作粗暴地在那活口身上搜查起来。
他们很快从刺客的腰间、靴底、乃至发髻中,搜出数种淬了剧毒的暗器,以及一些精巧的开锁工具。
这些东西,绝非寻常水匪所能拥有。
局势,在这一瞬间,似乎要彻底翻转。
王景行的心,沉了下去。他死死盯着那个活口,眼中杀机毕露。只要这个人一开口……
秦望舒的目光,始终落在王景行的脸上,捕捉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她向前一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兰芝姑姑,现在,可以审问了吗?”
兰芝姑姑看了一眼王景行,又看了一眼秦望舒,最终点了点头。
“扯掉他嘴里的布。”
一名侍卫领命,伸手就要去扯那块堵嘴的布。
然而,那布被扯出的一瞬间。
异变陡生!
那个被死死按在地上的活口,脖颈处的肌肉猛地虬结起来,双眼暴突,脸上瞬间涨成了诡异的紫黑色。
“呃……”
随即,一股混着白沫的黑血,从他的嘴角汩汩涌出。
他身体猛地一挺,随即彻底软了下去,再无声息。
死了。
咬碎了藏在牙槽里的毒囊,自尽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是一惊。
可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几乎在同一时刻,苏家画舫上,那些被捆绑在一起的,尚有气息的刺客活口们,竟像是听到了某种无声的号令。
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做出了和同伴完全一致的动作。
脖颈僵直,面色发紫,口吐黑血。
不过短短两三个呼吸的时间,七八个活口,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整齐划一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湖风吹过,卷起浓重的血腥
甲板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而惨烈的一幕,震慑住了。
这是何等训练有素,何等悍不畏死的死士!为了不泄露半点秘密,竟能如此果决地集体赴死!
死无对证。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掐得干干净净。
“呵……”
一声轻笑,打破了这片死寂。
是王景行。
他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那温润如玉的笑容,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甚至比之前更加灿烂。
他看着秦望舒,眼神里充满了胜利者的悲悯。
“秦姑娘,你看,连老天爷都觉得你的指控太过荒谬。”
“现在,人证,物证,都没了。”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郑昊等人也反应过来,立刻爆发出更加肆无忌惮的嘲笑。
“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这下没话说了吧!”
“我看她就是个疯子!苏家有此养女,真是家门不幸!”
陆晚晚眼中的厌恶,已经毫不掩饰。她觉得眼前的一切,就是一场粗鄙不堪的闹剧。
苏云溪的脸色,苍白如纸。
完了。
所有的希望,都随着那些刺客的自尽,化为了泡影。
然而,就在这片得意与绝望交织的氛围中,那个被所有人认定已经输得一败涂地的秦望舒,却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掠过那些黑血淋漓的尸体,最后,精准地落在了王景行的脸上。
然后,她笑了。
那笑容在血色残阳下,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妖异与冰冷。
“多谢王公子。”
她朱唇轻启,一字一顿。
“为我,献上了这最好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