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面容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再无半分平日的从容。他指着不省人事的周倩,又猛地转向皇家主舫。
“兰芝姑姑!这个女人疯了!她给这孩子下了药,控制了她的心神!”
“这是苏家逼她的!这根本不是她的真心话!”
因为他知道,周倩那句话,比任何证据都致命。
它直接否定了“母子情深”这个根基,让他所有的表演,都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郑昊等人也如梦初醒,立刻跟着嘶声力竭地鼓噪。
“没错!一定是苏家搞的鬼!”
“这秦望舒心肠歹毒,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
“兰芝姑姑!此女妖言惑众,罪大恶极,请立刻将她拿下,打入天牢!”
汹涌的声浪再次扑向秦望舒。
苏云溪提着长枪,满面煞气,与那些叫嚣的世家子弟对峙。
远处的画舫上,陆晚晚端着茶盏,看着彻底失态的王景行,再看看那个被护在身后,却依旧平静的秦望舒,一种强烈的认知冲击着她。
原来,所谓的世家风度,在真正的生死关头,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而那个她一直看不上眼的“粗鄙”女子,却从始至终,都未曾有过半分狼狈。
在王景行癫狂的咆哮声中,秦望舒动了。
她向前一步,走到了船中央。
风吹起她火红的衣袂,也吹起了她墨色的长发。
她没有去看王景行,而是对着兰芝姑姑,微微福身。
“王公子说得对。”
她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的叫嚣,都停了下来。
王景行也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她说什么?
秦望舒抬起脸,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这孩子的确是被胁迫了。”
这句话,让王党众人脸上露出了狂喜。
郑昊几乎要笑出声来。
这个疯子,终于自己承认了!
然而,秦望舒的下一句话,却将他们打入了更深的冰窟。
“只是,胁迫她的,不是我。”
秦望舒的视线,终于落在了王景行的身上。
“而是长达十数年的欺凌与折磨。”
她向前一步,气势陡然攀升。
“王公子,你自诩读遍圣贤书,最懂人伦纲常,那你来告诉我。”
“一个被母亲疼爱、精心呵护长大的孩子,在见到久别的母亲时,会对着她,吼出‘你怎么还没死’这种话吗?”她的声音陡然尖锐。
“什么样的仇恨,什么样的绝望,能让一个孩子,对自己的“亲生”母亲,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这个问题,无人能答。
它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是啊,太不合常理了。
那不像是被胁迫的胡言乱语,更像是积攒了十年、二十年怨恨的爆发。
王景行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被秦望舒的质问堵得死死的,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秦望舒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她再次转向兰芝姑姑,态度恭敬,说出的话却让王景行通体发寒。
“姑姑,事情到了这一步,谁是谁非,其实一验便知。”
“王公子口口声声,说我绑架良家子,用药物胁迫人母,罪大恶极。”
“我便恳请姑姑,当着满湖权贵的面,为这孩子,验明正身!”
“验明正身?”兰芝姑姑的眉头,第一次蹙得那么紧。
“正是。”秦望舒点头。
“请姑姑派两名精通医理的女官,仔细查验这孩子的身体。”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确保湖上所有人都能听清。
“看一看,她的身上,究竟是一个被慈母悉心呵护、从未受过半点委屈的痕迹!”
“还是一个……被当作玩物,被肆意打骂,长年累月,活在地狱里的烙印!”
“旧伤,新痕,是骗不了人的!”
王景行浑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几乎凝固。
他终于明白了秦望舒的全部计划。
这个毒妇!
她从一开始,就没指望周倩能说出什么完整的证词!
她要的,就是周倩那一句充满恨意的质问!
她要的,就是逼自己说出“胁迫”二字!
她要的,就是顺着自己的话,名正言顺地,提出“验身”这个要求!
她要把周倩身上那些见不得光的伤,那些王家与周氏联手施加的罪证,当着所有人的面,一件一件,全部揭开!
“荒唐!”
王景行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简直荒唐!她……她好歹也是女子之身,怎可……怎可当众查验身体!有辱斯文!有违礼法!”
他彻底乱了阵脚,连自己刚刚还在指认对方是“男宠”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
“哦?”
秦望舒笑了,那笑容,在王景行看来,比恶鬼还要可怖。
“王公子现在想起来,她是女子了?”
“方才一口一个‘南风馆的玩物’,一口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时,怎么没见你讲半句礼法?”
“还是说……”
秦望看向他,一字一顿。
“你怕了?”
“你怕她身上的每一道伤痕,都会成为指证你王家与郑家,草菅人命、构陷忠良的铁证!”
“你怕了!”
最后三个字,如同当头棒喝。
王景行被这声断喝,吼得踉跄着后退了半步,脸色惨白如纸。
局势,至此,再无悬念。
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兰芝姑姑的身上。
她已经无法再置身事外。
今日之事,已经从苏王两家的争斗,演变成了对皇家威严,对国朝法度的公然挑战。
若她再和稀泥,丢的,就是整个皇家的脸面。
兰芝姑姑那张脸上,覆上了一层寒霜。
她看了一眼已经彻底失态的王景行,又看了一眼那个将整个棋局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红衣少女。
最终,她不再犹豫。
“来人。”
两个一直守在船舱口的宫女,应声上前。
“将此人带入船舱。”
兰芝姑姑的指令清晰而又冰冷。
“命你二人,仔细查验。身上有几处伤,是何时所留,用何物所致,一五一十,不得有半点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