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侍卫的动作干脆利落,两人一组,一人反剪手臂,一人扼住脖颈,将王景行死死按在甲板上。
郑昊早已瘫软如泥,被侍卫像拖一条死狗般拖拽着,裤裆处的腥臊气味在晚风中弥散开来。
周氏则像被抽了魂,双目呆滞,任由摆布。
甲板上的狼藉与血腥,在这一刻仿佛才被众人真正看清。
先前那股被煽动起来的狂热与激愤,在冷酷的现实面前迅速退潮,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不是什么雅集上的争风吃醋。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杀。
秦望舒站在风中,火红的衣袂猎猎作响。
一切都按照她的剧本,分毫不差地进行着。
但这只是开始。
她要的,远不止一个王景行的狼狈。
就在这时,一艘通体乌黑的楼船,无声无息地从夜色深处驶来。
船头没有悬挂任何家族的旗帜,只在正中挂着一盏宫灯,灯上一个“敕”字,在夜色中透出森然的威严。
是宫里来人了。而且,是直接代表天子意志的人。
楼船靠上皇家主舫,一名身穿藏青色交领长袍的内官,从船上缓步走了下来。
他年纪约莫五十上下,面白无须,步履沉稳,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冯德全。
兰芝姑姑快步上前,对着冯德全福身行礼。“冯公公。”
冯德全微微颔首,算是回礼。他的视线在甲板上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了被侍卫按在地上的王景行身上,停留了片刻。
“陛下有口谕。”
冯德全开口了,嗓音平淡,却让整个镜月湖,连水波声都仿佛静止了。
“镜月湖雅集,小辈争风,手段过激,惊扰圣驾,不成体统。”
“着,苏家秦望舒、苏云溪、苏晚星,”
“王家王景行,”
“郑家郑昊,”
“周家周婉儿,”
“即刻上船,随咱家回宫面圣。”
他一口气念完了所有人的名字。
小辈争风?
好一个轻描淡写的小辈争风。
秦望舒心中冷笑。
皇帝的算盘,打得真响。
但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能凭此事直接扳倒根深蒂固的王家。
她要的,是让王、郑两家彻底决裂。
她要的,是风波之后的利益。是王景行为了自保而付出的代价。
她要的,是打击“京城第一公子”的形象,更是为了挫败王家的名声。
此为,一石三鸟。
很快,六个人被“请”上了那艘乌黑的楼船。
船舱内布置得简单肃穆,除了几张椅子,再无他物。
六个人被要求分坐两侧,中间隔着一条宽敞的过道,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王景行被单独安排在最角落的位置,他低着头,散乱的头发遮住了脸,看不清表情。
但那微微颤抖的肩膀,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知道,自己完了。
至少,在今夜,他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但他不能让整个王家,都跟着他一起完蛋。
他忽然站起身,踉跄着走到船舱中央,对着一直闭目养神的冯德全,“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冯公公!”王景行叩首在地,嗓音沙哑,充满了悔恨。
“学生有罪!学生交友不慎,被奸人蒙蔽,才酿成今日大错!”
这一跪,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郑昊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景行兄,你……”
王景行根本不看他,自顾自地对着冯德全哭诉:“那周倩之事,本是郑昊的私事!”
“他心悦那周倩,却求而不得,便怀恨在心。今日在湖上,他见苏家画舫上有那周倩的身影,便一时冲动,私自调动了家中豢养的死士,想要……想要教训一下对方。”
“学生当时就在邻船,听闻动静,只当是普通水匪。为保护郡主,保护众人,这才出手相助。谁知……谁知竟是郑昊这厮惹出的祸端!”
“学生只是想帮朋友解围,万万没想到,他竟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还险些连累了苏家各位!”
“学生识人不明,管教不严,甘愿受罚!只求陛下明察,不要因郑昊一人之过,而迁怒我王家啊!”
一番话,声泪俱下,颠倒黑白。
他将自己从主谋,摘得干干净净,变成了一个被朋友坑骗的,无辜的“热心人”。
所有的罪责,都被他毫不犹豫地,推到了郑昊的身上。
“王景行!你血口喷人!”郑昊终于反应过来,他像一头发狂的野兽,挣扎着想要扑过去。
“明明是你!明明是你告诉我,周倩是周家的把柄,是你让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两名内官已经上前,一左一右,将他死死按住,一块布巾塞进了他的嘴里。
“呜……呜呜……”
郑昊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咽,他看着那个跪在地上,背影决绝的“挚友”,眼中满是血丝。
他被卖了。
被当成弃子,彻彻底底地,扔了出去。
周婉儿坐在椅子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兄弟情深”的闹剧,嘴角浮现出一抹讥讽。
秦望舒则端坐不动,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王景行会弃车保帅,这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现在,就看皇帝这杆秤,要偏向哪一边了。
船行至宫门,六人被带到了一处偏殿等候。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
冯德全很快就回来了,他手上没有圣旨,只是传达了皇帝的第二道口谕。
“陛下念及尔等皆是少年意气,又值安阳郡主雅集,不欲多做追究。”
“王景行,交友不慎,御下不严,罚俸一年,禁足府中三月,闭门思过。”
“苏家兄妹,行事张扬,有失体面,各领申斥,下不为例。”
“至于郑昊……”冯德全顿了顿,那平淡的视线扫过众人。
“构陷忠良,草菅人命,罪无可赦。着,打入刑部天牢,交由三法司会审。”
“其父郑泰,教子无方,亦有干系,革去刑部尚书之职,降为刑部侍郎,戴罪立功。”
口谕宣布完毕。
郑昊的最后一丝精气神,被彻底抽干,瘫软在地。
王景行深深叩首,那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学生,领旨谢恩。”
偏殿内,冯德全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可以离去。
苏晚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用扇子敲了敲秦望舒的肩膀。
“妹妹,戏唱完了。虽说没能把王景行这小子一棍子打死,但也算砍了他一条臂膀。”
“郑家这回,该彻底恨上王家了。”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
“刑部尚书的位置,这下,可就空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