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望舒的目光从舆图上收回,转向张雷。
“村里现在有多少人?能战者几何?”
张雷的回答没有丝毫迟疑:“村中老少,共一百七十三人。”
“青壮年,能上阵杀敌的有六十八人。其余的,也都能拉弓射箭,看家护院。”
“兵器呢?”
“我们自己建了铁匠铺,这些年打造了五十多把长刀,一百张弓,箭矢三千。”
张雷的声音沉了下去。
“只是甲胄……一件都没有。铁料难得,我们只能优先打造兵器。”
秦望舒点了点头,心中有了数。
六十八个精锐。
她的脑海中闪过京城禁军的模样,那些人虽然装备精良,但眼神里早已没了血性。
而眼前的这些人,每一个都是在绝境中与天争命、磨砺了十年的孤狼。
以一当十,绝非虚言。
这是一支能撕开任何防线的奇兵。
当夜,秦望舒的住处,李根和张雷再次到访。
李根将那张画着出谷密道的羊皮图递上,秦望舒收下后,却没有立刻谈及离开的事。
她反而将那卷白天得到的,父亲秦啸亲笔书写的兵法竹简,推回到了李根面前。
李根整个人都僵住了。
“秦小姐,这是将军留给你……”
“李叔。”
秦望舒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重量。
“这上面记载的,是父亲毕生的心血,也是赤羽军的战法精髓。”
“它不属于我一个人,它属于每一个赤羽军的魂。”
她的目光掠过张雷,最终落在李根布满沟壑的脸上。
“我此去榆关,前路未卜,生死难料。带着它,是对它的不负责任。”
“把它留在这里,交给村里的孩子们。”
“让他们知道,他们的父辈,是怎样一群英雄。”
“让他们学习,让他们传承。这,才是父亲留下它的真正用意。”
秦望舒站起身,走到墙边,将那张巨大的兽皮舆图取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卷好。
“我只带走这个。”
她对两人说。
“父亲的兵法,是赤羽军的魂。这舆图,是我寻路的眼。”
她直视着李根,眼神郑重。
“李叔,我把赤羽军的魂,暂时寄存在您这里。”
“他日,我必将亲手取回。”
“率领诸君,重振军魂!”
李根捧着那卷沉甸甸的竹简,枯瘦的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他看着眼前的少女,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映出的却是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秦啸将军。
“好……好!”
他连说两个好字,老泪纵横。
“我们……我们等你回来!”
“噗通”一声!
张雷单膝重重跪地,对着秦望舒,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额头几乎触及地面。
“秦小姐,不,主公!”
他的声音嘶哑,却透着一股被压抑了十年的烈火!
“张雷愿追随主公,为主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想走!
他不想再待在这个山谷里等死了!
秦望舒的话,点燃了他心中所有的火。他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要去亲手为父亲,为将军,为三千赤羽忠魂,讨回公道!
秦望舒看着他,没有立刻答应。
李根却急了:“雷子!你胡闹什么!你走了,村里怎么办?你爹就你一个儿子!”
“李叔!”
张雷猛地回头,眼中满是血丝,神情决绝得像一头困兽。
“我爹的仇,我要亲手去报!秦将军的女儿尚且不畏艰险,我张诚的儿子,岂能当缩头乌龟!”
“主公身边需要人保护,更需要一个熟悉北方地形的向导。张雷,是最好的人选!”
他再次看向秦望舒,眼神里是近乎燃烧的期盼。
秦望舒沉吟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好。”
她上前,亲自扶起张雷。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先锋。”
“属下,遵命!”
门外,一直默默听着的苏云溪心中为秦望舒而骄傲。
望舒,天生就有让英雄为她折腰的本事。
而角落里的墨尘则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嗤,觉得这套收买人心的把戏,俗不可耐,但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在秦望舒和张雷之间来回扫视。
李根看着这一幕,长长地叹了口气,却没再反对。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路要走,他老了,守好这个家,就是他最后的使命。
“主公,”李根像是想起了什么,神情变得凝重,“这张舆图上的密道,是当年为了运粮暗中开辟,极其艰险。你们要万分小心。”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了什么。
“尤其是,要小心山中的‘守护者’。”
“它们不伤人,却也不许任何人通过。我们当年,是绕了很大一个圈子才过去的。”
他的话里藏着太多未尽之意。
秦望舒知道,能让赤羽军的精锐都选择绕路的存在,绝不简单。
送走李根和张雷后,秦望舒将苏云溪、周婉儿、墨尘等人都召集到一起,将明日的计划,以及新同伴张雷的加入和“守护者”的存在,全盘告知。
“不过是些装神弄鬼的把戏。”墨尘抱着手臂,一脸不屑。
“那可未必,”苏云溪凤眼发亮,竟有些跃跃欲试,“能让赤羽军都绕路,想必是个危险的存在。”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
赤羽村的村口,所有村民都自发地前来送行。
寒霜铺满了大地,呼出的白气在冷冽的空气中凝结。
没有人说话,只有一道道沉默而又坚毅的目光,像无声的嘱托,也像无声的誓言。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颤巍巍地走上前,将一个滚烫的烤红薯塞进了周婉儿冰冷的手中。
秦望舒一行七人,加上新加入的张雷,一共八人,站在队伍的最前面。
墨尘依旧抱着手臂,一脸不耐烦地别过头去,只是耳朵冻得通红。
周婉儿则显得格外紧张。
苏云溪紧紧牵着马缰,凤眼里翻涌着不舍,却又燃烧着对未来的期待。
墨机笑着与各位村民挥手告别。
秦望舒走到李根面前,郑重地行了一礼。
“火种已经点燃,我此去,是为寻燎原之风。”
“诸君在此厉兵秣马,待我归来,我们共焚旧日之天。”
“李叔,诸位叔伯,保重。”
李根点了点头,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们也是。”
秦望舒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再回头。
“出发。”
一声令下,八匹快马,载着一个村庄十年的希望,奔向了那条通往蜿蜒曲折的山道。
身后,是赤羽村众人无声的注视,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晨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