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一道被巨斧从天地间硬生生劈开的绝壁裂隙。
头顶的天光被岩壁挤压成一道灰白的细线。
脚下是湿滑的青苔,每一次落足,都可能坠入深不见底的幽谷。
谷底的风在呜咽,那声音不似哭嚎,更像某种巨兽濒死的喘息。
“踩稳了,别往下看!”
张雷沉闷的声音在狭窄的岩壁间回荡。
他走在最前,每一步都踏出千钧之力,似乎要将脚掌死死焊在岩石上。
十年间,他走过这条路不止一次,可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从未消减分毫。
秦望舒牵着马,走在队伍中间。
冰冷的缰绳勒得她手心发红,马儿在这种环境下极度焦躁,鼻息滚烫。
空气阴冷潮湿,混合着草木腐烂的腥气,蛮横地钻入肺腑。
“啊!”
一声短促的尖叫撕裂了死寂。
是墨机!
他脚下的一块岩石毫无征兆地剥落,整个人瞬间失衡,朝着悬崖外侧倒去!
“叔叔!”
墨尘的呼吸蓦地一窒,那张总是挂着讥讽的脸,刹那间血色尽褪。
“抓住!”
张雷的反应快到极致,身体如陀螺般拧转,一把攥住了墨机的手腕。
然而,墨机半个身子已经悬空,那股下坠的巨力让张雷的身体也猛烈倾斜,脚下的碎石哗啦啦滚落深渊。
“啪!”
一道暗红色的残影划破昏暗!
苏云溪的长鞭离鞘,鞭梢发出一声爆响,精准地卷住墨机的腰。
她手腕猛地向后一挫!
墨机整个人被这股蛮力从死亡线上硬生生拽了回来,重重摔在岩道上。
他瘫在那里,大口喘息,身体颤抖。
周婉儿立刻过去,从怀中摸出瓷瓶,抖出两粒药丸塞进他嘴里。
“咽下去!”
秦望舒开口,声音不大,却镇住了所有人的心慌。
“所有人,贴着内壁走。”
这场惊魂,让队伍里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到了极致。
行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停。”
秦望舒突然出声。
前方是一个拐角。
苏云溪好奇地探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周婉儿也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刚探出头,身子就像被针扎了一下,猛地缩了回来,身体都在颤抖。
“前面有蛇!”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的头皮都炸开了。
在这无处闪躲的一线天里遭遇蛇群,无异于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秦望舒的视线快速扫过岩壁。
“驱蛇草!”
她眼睛一亮,连忙采下几株,分发给众人,“把汁液抹在鞋底和裤脚!”
靠着沿途发现的草药和墨尘那些零碎的小机关,一行人竟有惊无险地绕过了几处致命的陷阱。
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正在这支队伍中悄然生长。
苏云溪的目光落在秦望舒的背影上。
这个人,从始至终,没有半分慌乱。
她仿佛天生就该站在那里,发号施令。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山道豁然开朗,一片相对宽阔的平台出现在眼前。
众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张雷的脸色却陡然煞白。
“不对。”
“守护者!”
空气里,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臊味,野蛮地灌入鼻腔。
“吼——!”
一声震碎耳膜的咆哮,从平台另一端的密林中炸响!
紧接着,数道小山般的黑影冲出林间,地面都在随之颤抖!
是巨猿!
身高近丈,肌肉虬结如老树盘根,森白的獠牙刺出唇外,一双双猩红的眼珠,死死地钉在这群不速之客身上。
张雷爆喝,横刀于胸,“结阵!”
青雀和锦瑟的剑光一闪,已护在秦望舒左右。
苏云溪翻身上马,弓已满月,箭锋直指为首那头最雄壮的巨猿。
战意,瞬间燃爆!
巨猿们显然没把这几个“小东西”放在眼里,为首的巨猿捶打着胸膛,带着同伴发起了冲锋!
“射!”
苏云溪一声清叱,箭矢撕裂空气!
那巨猿竟不闪不避,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挥,硬生生将那支劲箭拍得粉碎!
张雷的刀狠狠劈在另一只巨猿的手臂上,只爆出一串火星,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战局瞬间陷入绝对的劣势。
一只巨猿绕开了张雷,巨大的巴掌带着恶风,朝着队伍后方的墨机和周婉儿横扫而去!
“叔叔!”
墨尘双目欲裂!
他猛地从背后行囊里,拽出一个由无数齿轮和弹簧胡乱拼接成的,丑陋至极的铁疙瘩。
那是他无数次失败后,随手丢在角落的废品。
他甚至来不及瞄准,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只巨猿,狠狠按下了机括!
“嗡——砰!”
一声刺耳的机簧崩裂声后,那铁疙瘩在半空中猛地炸开!
无数淬了火的钢珠和刺鼻的浓烟,劈头盖脸地糊了巨猿一脸!
“嗷——!”
巨猿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嚎,捂着眼睛疯狂后退,庞大的身躯轰然撞在山壁上,引得落石滚滚。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和猿的动作都停滞了一瞬。
墨尘大口喘着粗气,看着自己手中那个已经报废的、丑陋的“失败品”,又看了看不远处安然无恙的叔叔。
他猛地抬头,看向秦望舒。
那眼神里,带着挑衅、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人看穿的释然。
秦望舒的视线,从那只哀嚎的巨猿身上,缓缓移到了少年那张沾满烟灰的脸上。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她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很好。
主猿受伤,猿群的攻势瞬间大乱。
“眼睛!关节!”
秦望舒冷静的声音,在此刻响起,为所有人指明了唯一的生路。
众人攻势再起。
最终,那群巨猿在又倒下两只后,终于发出了不甘的嘶吼,狼狈地退回了密林深处。
“别追。”
秦望舒制止了杀红了眼的苏云溪。
“我们求生,不为屠戮。”
平台之上,一片狼藉。
所有人都脱力地瘫坐在地,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每个人都说不出话。
墨尘默默地收拾着自己那个“废品”的残骸,动作却比对待任何珍宝都要小心。
苏云溪走过来,用靴尖碰了碰他。
“喂,小子,这丑东西还有没有?给本小姐来几个防身。”
墨尘没理她,只是抱着那堆破铜烂铁,走到秦望舒面前,闷声闷气地挤出一句。
“……以后,听你的。”
说完,不等秦望舒回答,便扭头走开,耳朵却红得像要滴血。
经过这场生死之战,这支临时拼凑的队伍,终于被血与火淬炼出了真正的模样。
他们休整片刻,终于走出了这道夺命的裂隙。
当温暖的阳光重新洒在身上时,驱散了骨子里的阴冷,所有人都生出一种重活一次的错觉。
前方,连绵的山脉到了尽头,一片开阔的平原出现在眼前。
而在平原的尽头,一座雄关矗立。
榆关镇,到了。
可当众人看清那座城镇的情形时,刚刚放下的心,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榆关镇城门紧闭,城墙之上,往来巡逻的兵士数量多了数倍。
旌旗林立,寒光闪烁。
那副如临大敌,铁桶合围的模样,分明是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