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卷宗,记录了魏家通过海沙帮,在通州城南进行的所有走私和黑市交易。”
“我要你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这些交易里,最大的一个窝点,连根拔起。”
秦望舒转向蒋露曦。
“蒋小姐,你父亲在通州经营多年,城内商铺的脉络,你应该比我清楚。我要你散布消息,动用一切你们残存的关系网,让所有与魏家有染的商户,都变成惊弓之鸟。”
然后,她才看向蒋疏墨。
“而你,蒋公子。”
“你的恨,是最好的火种。”
“带着漕帮的人,去烧了魏家在南码头的十七号仓库。漕帮负责动手,你负责站在火光前,让整个通州都看清楚,你蒋疏墨,回来复仇了。”
一个负责在暗处穿针引线。
一个负责在明处吸引所有人的仇恨。
姐弟二人,都成了她计划中最锋利的刀刃。
蒋露曦的身体轻颤。她明白了。秦望舒根本不是在帮他们,她是在用蒋家最后的一点价值,去撬动一个更庞大的敌人。
蒋疏墨没有犹豫。
他拿起那把匕首,不是为了杀人,而是将其插入腰带。
那冰冷的触感,是他唯一能感觉到的真实。
“好。”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背影决绝,再无半分回头。
蒋露曦看着哥哥的背影,又看看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少女,她缓缓开口:“秦小姐,就不怕我们拿着这份卷宗,直接交给官府?”
“你可以试试。”秦望舒毫不介意,“看看是通州府尹先抄了魏家的仓库,还是你的头,先一步落地。”
“魏千屿,有能力让一份证据,变成一张废纸。更有能力,让递证据的人,彻底消失。”
“而我,”秦望舒终于对她露出一个极淡的,没有温度的笑,“能让他,不敢这么做。”
蒋露曦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对着秦望舒,再次深深拜下。
这一次,是心悦诚服。
……
那一夜的通州,注定无眠。
先是城西的几家布庄和米行,莫名其妙走了水,等救火的人赶到,早已损失惨重。这些,都是明面上挂着魏家牌子的产业。
紧接着,有消息灵通的商户开始低价抛售手里的货物,宁愿亏本也要尽快脱手。流言在黑夜里长了翅膀,说魏家得罪了京城里的大人物,即将被清算。
恐慌,是最好的武器。
魏家府邸,书房。
与外面的风声鹤唳不同,这里依旧温暖如春。
魏千屿与魏轻漪,正在下着一盘残局。
“公子,西城布庄被烧了。”
“公子,李记米行也……”
“有商户在恶意挤兑我们的银号!”
一名名护卫脚步匆匆地进来,又脚步匆匆地退下。带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坏。
魏轻漪执白子的手,已经有些不稳。
“哥,是秦望舒。她动手了。”
“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骚扰。”魏千屿捻起一枚黑子,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她想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逼我分心,乱我阵脚。”
“可损失……”
“些许钱财,算得了什么损失?”魏千屿打断她,“她这是在告诉我,她手上有我的牌。可惜,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牌。”
就在此时,一名护卫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
“公子!不好了!”
“南码头……南码头的十七号仓……起火了!火势太大,根本控制不住!”
魏千屿落子的动作,终于停住。
他抬起头。
南码头十七号仓。
那是魏家在通州,用来处理所有“脏东西”的总库。里面存放的,不是货物,而是足以让魏家伤筋动骨的账本和信物。
魏轻漪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她怎么会知道那里?那是最机密的地方!”
“是蒋家。”魏千屿几乎是瞬间就想通了关窍,“我倒是小看了蒋家那条老狗,藏得够深。”
他以为蒋家只是通州的一条地头蛇,却没想过,这条蛇,一直在暗中窥伺着他这条过江龙的七寸。
“她不是在骚扰。”魏千屿站起身,“她是在宣战。”
“她烧了仓库,就是在告诉我,她随时可以把我做的那些事,都捅到天上去。”
“那我们怎么办?”魏轻漪彻底乱了。
“她既然想玩,我就陪她玩。”魏千屿走到窗边,看着南边那片被火光映红的夜空。
“她以为毁了账本,我就拿她没办法了?”
“她用了蒋疏墨那颗废子,今晚必然会乘胜追击,去动我们的银库。那里,才是我们真正的命脉。”
他回过身,眼中是猎人般的冷静与锐利。
“传令下去,让‘影卫’去东城银库设伏。”
“这次,我不要活口。”
他以为秦望舒的目的是钱。
他以为自己抓住了对方的贪婪。
他以为,这是他反败为胜的,将军之棋。
东城银库。
这里的防卫,比魏家府邸还要森严。
三十名黑衣的“影卫”,是魏家最精锐的力量,他们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银库周围的黑暗中,只等猎物自投罗网。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子时,丑时……
预想中的袭击,迟迟没有到来。
领头的影卫统领,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就在他准备派人探查之际。
异变陡生!
他们脚下的地面,突然塌陷!
一张张掺了铁丝的巨网从地底猛地弹出,将近半的影卫瞬间罩住!
与此同时,周围的屋顶上,无数身影冒出,为首的,正是脸上带着复仇快意的蒋疏墨。
“放箭!”
淬了油的火箭,如雨点般落下,却不是射向被困的影卫,而是射向银库周围那些早已被泼上火油的木料!
轰——!
火龙冲天而起,瞬间形成一道火墙,将整个银库团团围住!
“是陷阱!我们中计了!”影卫统领目眦欲裂。
对方的目标根本不是银库!
而是他们这支精锐!
漕帮的汉子们从四面八方涌出,与剩余的影卫战作一团。
他们武功远不及影卫,但打法悍不畏死,更兼有蒋家提供的精良器械辅助。
一时间,竟是难分高下。
而蒋疏墨,只是冷冷地站在高处,看着那群曾经不可一世的影卫,在烈火和围攻中左支右绌。
这场伏击战,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
天亮时。
只有一名断了手臂的影卫,浑身浴血地逃回了魏家。
他跪在书房冰冷的地面上,身体抖得筛糠。
“公子……我们……全军覆没……”
“是个圈套……他们根本没想进银库……”
“他们……只是想杀了我们……”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魏轻漪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凉。
魏千屿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
输了。
一败涂地。
从情报,到谋略,到人心,他被那个素未谋面的少女,碾压得体无完肤。
她算准了他会派人去银库。
她算准了他会动用最精锐的力量。
她甚至算准了,他会下令,不要活口。
所以,她也同样,没有留任何活口。
许久。
魏千屿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只剩下一片冰封的湖面。
他走到棋盘前,看着那枚被他放在天元之位的白子。
“我们都错了。”
魏轻漪茫然地抬起头。
魏千屿拿起那枚白子,放在指尖。
“她要我输,输得心服口服。”
“她要我明白,在通州,她才是规矩。”
“然后,她要我主动走到她的棋盘前,求她给我一个,当对手的资格。”
这位魏家的麒麟子,第一次尝到了无能为力的滋味。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他看着自己的妹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备一份厚礼。”
“给秦小姐,送一张拜帖。”
他的尾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战栗。
“就说,我想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