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了三日才停,滁州城外的山坡覆着一层厚雪,倒让光秃秃的枝桠添了几分素净。姜承瑾踩着积雪去伙房领粮,路过练兵场时,远远看见陈柏正带着士兵操练。他穿着厚重的铠甲,每一个挥枪的动作都沉稳有力,寒风吹得他鬓角的发丝乱飞,却丝毫没影响他的专注。
陈柏已是将军,这让承瑾欣慰,欣慰的是他已放下对宋国的仇恨?也让承瑾担忧,担忧他的安危。
姜承瑾站在原地看了片刻,直到有个小兵捧着一摞兵器从旁边经过,笑着喊她:“姜小娘子,来看陈将军啊?”她才回过神,脸颊微红,点了点头:“天冷,你们操练也别太拼,记得多喝热水。”小兵应了声“晓得了”,脚步轻快地跑远了。
等陈柏歇下来时,姜承瑾递上早已温好的茶水。他接过粗瓷碗一饮而尽,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驱散了不少寒气。“今天雪化得快,地面滑,我让他们少练了半个时辰。”陈柏擦了擦嘴角的水渍,目光落在她冻得发红的指尖,“怎么没戴手套?我上次让军需处给你留了副棉手套,你没去取?”
姜承瑾晃了晃手,笑着说:“忙着绣帕子,忘了。再说这点冷不算什么,以前在扬州绣坊,冬天没炭火,也照样绣活到半夜。”话刚说完,陈柏就拉起她的手揣进自己怀里,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衫传过来,暖得她心头一颤。“以后不许这么逞强,冻坏了手,还怎么绣我们回扬州要挂的《桃花图》?”他语气带着几分嗔怪,眼神却满是疼惜。
姜承瑾靠在他身侧,望着远处的雪山,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昨天军医说,之前受伤的张大哥能下床走路了,妾身炖了点鸡汤,等下咱们一起去看看他吧?”陈柏点头应下,又叮嘱她:“你身子弱,炖鸡汤时别熬太晚,要是缺药材,就跟军需处说,我已经跟他们打过招呼了。”
两人提着鸡汤去张大哥的营帐时,里面正热闹。几个没操练的士兵围着张大哥,听他讲战场上的事。见陈柏和姜承瑾进来,众人纷纷起身让座。张大哥撑着身子要下床,陈柏急忙按住他:“躺着就好,刚能下床别乱动。”姜承瑾把鸡汤盛出来,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张大哥眼眶微红:“劳烦姜小娘子惦记,这鸡汤闻着就香,比我家婆娘炖的还地道。”
众人笑着闹了一阵,姜承瑾怕打扰张大哥休息,拉着陈柏悄悄退了出来。走在回营帐的路上,陈柏忽然说:“再过几日就是小年了,岳将军说军营里要办个小宴,让家眷们也一起热闹热闹。到时候我带你去营外的树林里捡些松枝,回来扎个松枝灯,就像你说的,扬州过年时家家户户都挂的那种。”
姜承瑾眼睛一亮,脸上满是期待:“真的?那妾身还要剪些红纸,贴在灯上,再写几个‘福’字。”陈柏看着她雀跃的模样,忍不住笑了:“都依你,缺什么我都给你找来。”
小年那天,军营里果然热闹非凡。伙房杀了两头猪,炖了大锅肉,还蒸了白面馒头。将士们围着篝火唱歌,家眷们则聚在一起缝补衣裳、话家常。姜承瑾和陈柏扎的松枝灯挂在营帐门口,红纸剪的桃花贴在灯上,风一吹,灯影晃动,倒真有几分扬州过年的模样。
姜承瑾坐在篝火旁,手里拿着绣绷绣帕子,帕上绣的是两个孩童在桃树下放风筝,正是她记忆里,小时候和邻家哥哥在扬州城外桃花林里玩的模样。陈柏坐在她身边,给她剥着炒花生,偶尔和旁边的士兵说笑几句,目光却总不自觉地落在她身上。
夜深时,喧闹渐歇。陈柏送姜承瑾回营帐,临走前,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她:“打开看看。”姜承瑾解开布包,里面是一枚银质的小铃铛,铃铛上刻着小小的桃花纹。“上次去城外探查,看到个小贩在卖这个,想着你绣帕子要是累了,摇一摇铃铛解闷。”陈柏挠了挠头,语气有些不好意思。
姜承瑾拿起铃铛轻轻一摇,清脆的声响在夜里格外好听。她把铃铛系在绣绷上,抬头望着陈柏:“妾身很喜欢,谢谢你。”陈柏伸手拂去她发间的碎雪,轻声说:“只要你喜欢就好。等回了扬州,我给你买最好的金铃铛,挂在咱们绣坊的门楣上,风一吹,整条街都能听到。”
小年过后,军营里的气氛愈发紧张。岳将军收到消息,金军在北方集结兵力,似乎要在开春后发动进攻。陈柏每天都和将领们研究战术到深夜,有时姜承瑾睡醒,还能看到他营帐里的灯火亮着。她心疼他,却也知道军情紧急,只能每天炖些滋补的汤羹,等他回来时温着。
这天夜里,陈柏回来时,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姜承瑾急忙拉着他检查,才发现他手臂上划了道小口子,虽然已经包扎好了,却还是渗着血。“怎么回事?是不是去探查时遇到金军了?”她声音带着颤抖,指尖轻轻碰了碰伤口周围的皮肤。
陈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没事,就是路过一片树林时,被树枝划到了,不深。”他顿了顿,还是说了实话:“其实是遇到了几个金军的探子,交手时不小心被划到的,不过我们已经把他们解决了,还缴获了他们的令牌,能摸清些他们的动向。”
姜承瑾眼眶泛红,拿出草药重新给他包扎:“以后不许这么冒险,要是你出事,妾身……”
话没说完,就被陈柏打断:“我知道,我会小心的。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回扬州,就绝不会食言。”他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等开春后,我们打赢这一仗,就能离扬州更近一步了。”
开春后,冰雪消融,大地渐渐回暖。岳将军下令,三日后兵分三路,北上迎击金军。出发前一天,姜承瑾给陈柏收拾行囊时,把那支桃花簪、玉石桃花,还有新绣的《桃花图》帕子都放了进去。她一边叠衣服,一边忍不住掉眼泪:“这次去,一定要平安回来,妾身还等着跟你回扬州种桃花树呢。”
陈柏伸手擦去她的眼泪,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我会的。你在营里好好照顾自己,别太牵挂我。等我回来,咱们就去城外看桃花,听说滁州城外的桃花开得比扬州还艳。”
翌日清晨,号角声划破天际。姜承瑾站在营门口,看着陈柏骑马远去的身影,手里紧紧攥着那枚银铃铛。她知道,这一战关乎无数百姓的安危,也关乎他们回扬州的希望。她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岳家军能打赢胜仗,祈祷陈柏能平安归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前线的消息时好时坏。有时传来收复城池的捷报,有时又说将士们伤亡惨重。姜承瑾的心像被揪着一样,每天都去营门口打听消息,绣帕子时也常常走神,针脚好几次扎到指尖。
直到一个月后,传信的士兵骑着快马冲进营里,高声喊道:“大捷!我们大捷了!金军被打退了,岳将军带领大军收复了北方三座城池,正班师回营呢!”
营里瞬间沸腾起来,家眷们相拥而泣,将士们欢呼雀跃。姜承瑾愣在原地,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她抬手擦了擦,却越擦越多——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是安心的泪。
等陈柏回来时,身上的铠甲满是尘土和血迹,却难掩他脸上的笑意。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姜承瑾面前,一把将她抱起来,转了个圈:“承瑾,我们赢了!岳将军说,再休整几个月,就能挥师南下,收复扬州了!”
姜承瑾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哽咽着说:“妾身就知道,你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回到营帐后,陈柏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打开来,是一朵风干的桃花。“这是在北方一座城池里摘的,虽然开得不如扬州的艳,却也是我见过最美的桃花。”他把干花递给姜承瑾,“等我们回了扬州,就把它夹在你绣的《桃花图》里,做个纪念。”
姜承瑾接过干花,花瓣虽然有些枯萎,却依旧能看出当初的娇艳。她把干花和桃花簪、玉石桃花放在一起,笑着说:“以后这些都是我们的宝贝,等我们有了孩子,就给他们讲这些宝贝背后的故事,讲我们怎么从亳州逃出来,怎么在军营里盼着回扬州。”
陈柏握住她的手,眼神温柔:“好,到时候我还要给他们讲,你绣的军旗怎么鼓舞士气,你炖的鸡汤怎么让受伤的弟兄们暖心。”
休整的日子里,军营里一派祥和。将士们操练之余,开始准备南下的事宜。姜承瑾则忙着绣更多的帕子,每一方帕子上都绣着桃花,她想着,等收复扬州后,要把这些帕子分给百姓们,告诉他们,太平日子就要来了。
这天,陈柏从岳将军的营帐回来,脸上带着难掩的喜悦:“岳将军说,下个月月初就出发南下,先收复扬州周边的县城,再集中兵力攻打扬州。他还说,等收复扬州后,要在那里举行庆功宴,让我们这些有家眷的,都能好好团聚。”
姜承瑾听到“扬州”两个字,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想起扬州城外的桃花林,想起绣坊里姐妹们的笑声,想起爹娘在世时的模样。她知道,很快,她就能回到那个日思夜想的地方,和陈柏一起,重建家园,过上安稳幸福的日子。
出发前一天,姜承瑾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最后看了一眼住了大半年的营帐。这里有她的担忧,有她的期盼,更有她和陈柏共同的回忆。她轻轻抚摸着营帐的门帘,在心里说:“再见了,滁州。我们要回扬州了。”
翌日清晨,大军浩浩荡荡地出发。姜承瑾坐在马车上,手里握着桃花簪,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陈柏骑着马走在马车旁,时不时回头看她,眼神里满是温柔和期待。
马车行过一片桃林,虽然还没到开花的季节,却已能看到枝头的嫩芽。姜承瑾掀开帘子,指着桃林对陈柏说:“你看,等春天来了,这里也会开满桃花,就像扬州一样。”
陈柏勒住马缰,回头望着她,笑着说:“是啊,等我们收复了扬州,天下的桃花都会开得格外艳。到时候,我们在扬州城外种上万亩桃林,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山河,不仅有铁血,还有桃花盛开的温柔。”
姜承瑾靠在马车窗边,望着陈柏的背影,心里充满了希望。她知道,前路或许还有风雨,但只要他们在一起,只要岳家军还在,只要百姓们还盼着太平,就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回家的脚步。
桃花簪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那是他们的约定,是他们对太平的期盼,更是他们对未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