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苏枕雪吐出的那口血,像一记无声的重锤,狠狠砸碎了这支残兵败将心中刚刚凝聚起来的最后一点勇气。
希望的火苗,刚刚被那个疯狂而决绝的计划点燃,转瞬间,就被这触目惊心的殷红,浇得连一缕青烟都未曾剩下。
“郡主!”
李东樾的嘶吼声,在死寂的雪原上,显得那般无助,那般凄厉。
他冲上前,将苏枕雪那软倒下去,轻得像一片羽毛的身体,紧紧地抱在怀里。
那份透过厚重羊皮袄传来的,足以将人灵魂都冻僵的冰冷,让他这个在刀山血海里都未曾皱过一下眉头的汉子,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恐惧。
“军医!军医!”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个迷失在风雪里,找不到归路的孩子。
须发皆白的老军医,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颤抖着手,搭上了苏枕雪的脉搏。
帐篷里的那一幕,再一次重演。
老军医的脸上,那刚刚因为苏枕雪的归来而升起的一丝血色,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片如死灰般的绝望。
他缓缓地,收回了手,颓然地跪倒在地,冲着李东樾,冲着那三千双期盼又恐惧的眼睛,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将军……各位袍泽……”
老军医的声音里,带着撕心裂肺的哭腔。
“老朽……无能。”
“郡主她……她已是油尽灯枯之相,心脉……心脉都快要停了。”
“老朽……救不了她。”
“救不了……”
这句话,像一道催命的符咒。
那三千个刚刚还跪得笔直的身影,瞬间垮了下去。
有人抱着头,发出困兽般的,压抑的呜咽。
有人用拳头,狠狠地捶打着身下那坚硬的冻土,直到指节破碎,鲜血淋漓。
倒了。
他们唯一的希望,唯一的支柱,那根将他们这群行尸走肉,从绝望的泥潭里硬生生拉出来的精神脊梁塌了。
天,再一次黑了。
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黑。
李东樾抱着怀里那个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女子,只觉得自己的世界,也在一瞬间,分崩离析。
他想起了韩征将军临走前的托付。
“带她回北疆。”
“告诉她,只要这片土地上,还有一个姓苏的人活着,苏家的大旗,就永远不会倒。”
可现在。
这个苏家最后的人,就要死在他的怀里了。
他该怎么办?
他该如何去面对九泉之下的苏老将军,如何去面对韩征大哥的嘱托?
一股巨大的,足以将人彻底吞噬的悲恸与无力感,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抱着她,跪在那片被她的鲜血染红的雪地里,像一尊绝望的,悲伤的石像。
夜,越来越深。
雪,又开始下了。
一片一片,无声固执地,像是要将这支被神明遗弃的队伍,连同他们所有的痛苦与不甘,都一并埋葬。
不知过了多久。
“我们……该怎么办?”
一个年轻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在人群中,怯生生地响起。
“郡主……没了,我们……”
“闭嘴!”
一声压抑着无尽怒火的暴喝,打断了他的话。
李东樾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双熬得通红的,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扫过眼前那一张张写满了迷茫与绝望的脸。
他看见了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
他也知道,这些人是抱着怎么样的希望,才跟着自己,跟着郡主,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谁说郡主没了?”
李东樾的声音,沙哑,低沉,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主帅的威严。
他小心翼翼地,将苏枕雪平放在那面苏字大旗之上,仿佛那不是一面旗帜,而是这世上最柔软的床榻。
然后,他缓缓地,站起了身。
他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那柄跟随了他多年,饮过无数敌人鲜血的战刀,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森然的寒光。
他没有丝毫犹豫,手腕一翻,用锋利的刀刃,在自己的左臂上,狠狠地划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将他身前的雪地,染得更加刺目。
“我,李东樾。”
他举起那只流着血的手臂,面向那三千残兵,面向这片苍茫的天地。
“在此立誓。”
“郡主生,我为她执刃,开疆拓土!”
“郡主死,我为她守灵,血洗仇敌!”
“她定下的计策,便是我们苏家军,至死也要完成的军令!”
“从今日起,我等三千孤魂,便是郡主手中的刀,是她插在这片草原上,永不倒下的战旗!”
“此身,此命,皆付与她!”
“若违此誓,教我李东樾,天诛地灭,死后……不得归乡!”
他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响,一句比一句烈。
像一捧被泼进了烈火的酒,在这片死寂的雪原上,轰然炸响。
那三千颗早已被冻僵了的心,被他这番用鲜血与忠诚铸就的誓言,重新点燃。
“愿为郡主死战!”
一名老兵,颤抖着,拔出了自己那把早已卷了刃的佩刀,学着李东樾的样子,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下了一道血痕。
“愿为郡主死战!”
第二个,第三个……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
他们用最决绝的方式,在这片冰冷的雪地上,立下了自己的血誓。
一道道伤口,一捧捧热血。
将这片洁白的雪,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属于忠诚的暗红。
他们的脸上,不再有绝望。
他们的眼中,不再有迷茫。
只剩下一群被逼到了绝路,连死亡都再也无法让他们畏惧的孤狼,那份同生共死的,疯狂的执念。
就在这时。
“咳……咳咳……”
一声极其微弱的,却又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耳朵里的咳嗽声,响了起来。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在了原地。
他们猛地转过头,望向了那个躺在大旗之上的,瘦弱的身影。
是她。
她醒了。
苏枕雪缓缓地,睁开了眼。
她看见了。
看见了那三千个站立在风雪中,手臂上流着血,眼中燃烧着火焰的身影。
看见了李东樾那张写满了狂喜与不敢置信的脸。
那颗几乎已经停止跳动的心,又一次,被这股子足以撼动天地的忠诚,给硬生生,拽了回来。
“我……”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却被老军医那带着哭腔的,惊喜的喊声,给打断了。
“狼毒草!”
老军医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以毒攻毒!对!以毒攻毒!”
他冲到李东樾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语无伦次地说道。
“将军!祁连山……祁连山里,有一种剧毒的狼毒草!”
“书上说,那是天下至寒之毒的唯一克星!”
“只要……只要能找到它,郡主……郡主她……定能多活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