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如意不可思议地瞅着陶姜,就眼睁睁看着她前后不到一秒睡着了的奇观。
平时也不见她睡眠质量这么高呢。
歌谣声却戛然而止了。
好像一切都只是幻觉,不过就是梦境在现实里的延续。
乔如意坐在床边又侧耳仔细听了听,的确是没有声音。再看床上的陶姜,已经酣然入睡了。
“姜姜?”她微微弯身,轻唤。
陶姜没反应,呼吸得很深沉,一看就是睡得很深了。
乔如意坐直身,盯着陶姜若有所思,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离开了房间。
她先去敲了周别的房门。
敲门声不大,但四周安静,寸点的动静也能听见了,只要房间里有人,只要房间里的人没睡着。
没人应声。
乔如意想了想,转身去了沈确的房间,在外面也是敲了半天门,没见他出来。
鱼人有的情况也是一样,她甚至都没敲门呢,就听见房间里的呼噜声。
这呼噜声的节奏乔如意一点都不陌生,在无人区的时候她可没少听见,完全是沉睡了。
就跟上次一样。
虽说沈确后来出现过一次,但据他后来说,他回房后倒头就睡,睡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乔如意站在走廊处,看着四周幽幽的光亮,为什么他们几人进了九时墟就困得不行,独独她很清醒?
她抬腕看了一眼。
升卿虽说没昏昏欲睡的,但也挺慵懒,不像上次似的到处乱跑。
不好奇,对一切都不好奇。
乔如意这么告诫自己,又摸了摸手腕上的升卿,既然它都安静如斯,那她也不能节外生枝。
回房间。
睡不着躺着也行,总之不出来了。
想得挺明白,也决定这么做。
转身就走。
就在这时——
驼铃响,沙鬼笑。九时墟前许愿忙。
金饼换眼珠。
银钗赎肝肠……
乔如意蓦地停住脚步。
歌谣!
是她熟悉的嗓音,现实到梦里,梦里再到现实,其实一直都是这个嗓音。
听不见,装作听不见。
乔如意抬脚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去。
月牙弯,照血碗。
店主的算盘珠珠响。
一粒沙子一条魂。
九重帘后喂魍魉。
那声音就跟鬼魅似的,不紧不慢地回荡在九时墟里,似远又似近,远在天边,近又在耳畔。
冷不丁的,像是有什么人在她耳畔吹气。
乔如意陡然止步,就觉头皮一下炸开,头发丝都恨不得立起来,浑身的毛孔刷地一下就张开了!
她视线一瞥,试图去寻找。
不想,悬浮在空中的青铜灯盏同时暗了下来,灯芯里的那些散游竟都发出幽蓝磷光,就跟一撮撮的鬼火似的在漫无目的地飘荡。
墙壁四周映出不少影子来,它们在墙里挣扎着,似痛苦嚎叫,地面突然变得透明,映出无数个面孔,他们张着嘴,似乎在迎合着这首歌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诡异、阴森。
乔如意一手紧紧攥着扶手,呼吸间都似乎沾了血腥气。
或许,这才是九时墟真正的模样。
突然,耳侧的头发被一股力量扯了一下。
虽说力量不算大吧,但突如其来的这么一下也吓了乔如意一跳,她下意识朝着耳侧一挥手,只觉指尖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
紧跟着就反应过来。
是碰到东西了,不是幻觉!
乔如意借着幽暗的光亮去寻,就见地上有个小小一团的玩意。她微微眯眼,等瞧清楚了后微微愣住。
呦呵,这不是小丧丧吗?
那只,“哭泣”的散游。
之前它被升卿扔在桌上,一时间显得孤立无援,危止又是明显遗弃的口吻。
周别说它在哭,最初他们也觉得它是在哭,也不知道在哭什么。
但后来觉得不对劲,它就一只耷拉着脑袋,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用周别的话说就是,很丧。
很,符合当今的躺平文化。
周别说,“你看它被升卿咬住的时候完全就不挣扎了,死感十足。”
但凡游光都是由执念所化,执念是人的过重情绪,承载了喜怒哀乐,他们觉得,这支散游应该被划到悲伤丧气那栏情绪里的。
由于看着它更丧些,所以他们就暂时叫它小丧丧了。
乔如意吓得一身冷汗在瞧见小丧丧后瞬间全无,行啊,刚刚就是它吧,不但在她耳边吹气,还扯她头发?
胆肥了是吧。
她蹲身下来,照着它的脑袋弹了一下,“找死是不是?”
小丧丧身体轻,一下就被弹了个跟头。乔如意不想跟它做无谓纠缠,起身要走。
却不想小丧丧一个快速跳跃,一把扯住了乔如意的裙角,紧跟着就嗖嗖往上爬。
刚开始乔如意没反应过来,可很快觉得手背痒痒的,低头一瞧竟是小丧丧趴在她手背上,刚想甩手,就见它嗖嗖地奔着升卿就去了。
“哎,你——”
没等乔如意来得及阻止呢,就见小丧丧一下扑在升卿身上,张口就来了一下子!
把乔如意都给看傻了。
升卿正闭目养神呢,不想飞来横祸,无缘无故就被咬了一下,疼得猛地睁眼。
正好对上了小丧丧的小身板。
升卿恼了,冲着小丧丧就咬过去。
咬了一嘴的空气。
小丧丧快速溜了,动作十分麻利。
升卿吃了个哑巴亏哪能算完?一出溜就从乔如意的手腕上滑下去,乔如意心一急,伸手去抓。
只碰到升卿的尾巴,都来不及抓住。
升卿怒气冲冲去追小丧丧了,乔如意眼瞧着小丧丧在前面狂奔,升卿就在后面追……
她也在后面追……
一个是黑沙,恨不得能满身是脚的,跑得贼快;一个是没脚的,整个身体一发力都不用来回倒腿儿,跑得也贼快。
就她,一个人类,两只脚,跑不过它们!
升卿跟着小丧丧一路急追,又一路下了楼梯。乔如意在后面追得万念俱灰,几度都想放弃,但牵扯到升卿她能怎么办。
只能继续追。
心里还祈祷呢,可千万别再被危止给逮到了。
这么想着,小丧丧就跑到了一楼,朝着多宝阁继续狂奔,一边跑还一边手舞足蹈的,刺激得升卿眼珠子都红了。
乔如意在后面跟的连死的心都有。
就……为什么叫它小丧丧?
它可一点都不丧,跑得比谁都欢!
小丧丧像是有心报仇,一直在刺激升卿。升卿也是着了它的道,平时的高傲和冷静也化为乌有。
一直追到了多宝阁。
就见小丧丧一下子蹦了上去,站得挺高,瞅着升卿一个劲做挑衅的动作。
升卿冲着小丧丧哈气,蛇信子吐得频密,是被激怒了的症状,紧跟着也顺着多宝阁蜿蜒而上了。
乔如意脚步一僵,盯着多宝阁上的小丧丧,突然心生一种异样的感觉。
或许,小丧丧真正的目标并非升卿呢?
多宝阁上的小丧丧已经不见了,连同升卿,就像上次一样钻进了多宝阁。
这一次乔如意没有火急火燎,站住多宝阁前细细来看,心底的感觉就愈发强烈了。
绝非偶然。
第一次升卿自己钻了进去,这次被小丧丧一路引了进去。
室内的光更黯淡了,似乎每一只青铜盏的光亮都失了颜色。
这一次,乔如意站住多宝阁前竟能感受到一股子寒凉之气,阴凉凉之感。
幽幽的歌谣又响起——
月牙弯,照血碗。
店主的算盘珠珠响。
一粒沙子一条魂。
九重帘后喂魍魉。
……
九重帘后……
乔如意的目光顺着多宝阁渐渐上移。
再次看见了那只滴血的沙漏。
上次,她就是看着它觉得怪怪的。
乔如意刚想伸手,突然想到上次的经历,便转过头四下看看。
没瞧见危止的身影。
歌谣还在耳边转。
那嗓音就像落在耳边似的,低低的,隐隐还有着呜咽声。
乔如意踮起脚,朝着那只沙漏缓缓伸手去……
碰到了。
手指碰触沙漏的这一刻是种什么感觉呢?
不冰冷,也不坚硬,更像是……
乔如意再细细碰触,冷不丁的,想到了。
就像是碰触了人的皮肤的感觉,有弹性,有温度,甚至还有呼吸感。
乔如意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抓住了沙漏。拿不下来,就试着左右扭动。
就见多宝阁有一侧微微晃动,乔如意动了手,朝那侧看过去。
就见多宝阁的一侧缓缓开了一道小门,只及一人多宽,门就不再开了。
果然是有暗藏!
乔如意心跳得厉害,时那种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的节奏似的。
歌谣就在这时倏然停了。
乔如意一激灵,下意识回头看。
仍旧不见为止。
她的视线移了回来,盯着多宝阁一侧黑恻恻的小门,看不清里面的情况,甚至都看不清有路,就像是门口是一大片的黑暗,你不清楚这黑暗里到底藏着什么。
也不知道升卿是不是也进了里面。
乔如意思量少许,最后还是决定进去看看。毕竟前后两次升卿都阴差阳错地将她引到了多宝阁,加上那首瘆人的歌谣,看来就是一场因缘际会了。
她四周看了看,随即伸手捞了只青铜灯盏在手。灯芯上的散游微光似豆,照比手电筒是差出老远了,但胜在没有。
她伸手拨了拨灯芯,那散游也不知是哪一支情绪,总之没什么活力,身子就前后晃了晃,光亮也没亮出多少来。
乔如意一脚迈进了小门里。
这一刻,像是风沙拂过脸颊,干燥、寒冷,裹着明显的沙尘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条通往外面的路。
但也就在这一刻,她手中的青铜灯盏陡然亮了。
确切说,是灯芯上的散游突然有了反应,在灯芯上拼命跳动、挣扎,情绪看上去挺激动,也不知是出于高兴还是害怕。
但乔如意觉得,可能后者的成分居多。
也不知为何,在她踏进密道的这刻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心底慢慢滋生。
而这种感觉伴随着她脚步的深入也渐渐变得强烈。
不是很好的感觉。
是悲伤、痛苦、不甘,还有无法自拔的绝望感,并且这些个感觉竟像是能袭击人的武器似的,令乔如意太阳穴跟着一跳一跳的窜疼,胸闷气促,又异常的压抑。
是不透气的缘故?
哪怕手中青铜灯盏远比刚才亮,却也没能照亮前方路,只及眼前的方寸之地。
乔如意仍旧相当于摸着黑前行,她几乎捏手捏脚,不发出动静来。
这里也同样是失去了时间似的,她无法判断自己到底走了多久,眼前和四周都被黑暗裹挟着,直到,不远处有光隐隐泄出。
见状,乔如意加快了脚步,朝着光亮过去。
越离近,光亮就越清晰,是冰蓝色的光亮,从类似一道门的门缝里泄出来。
之所以说是类似,是因为只有一道门,看不到门框门梁之类。
明明也是黑色的门,却又异常地黑于周围的黑。
就像是一张涂满黑色颜料的纸上,中间涂了一层更黑的颜料。
唯独门扶手是红色的。
在这样幽暗的视线里,这抹红就格外明显。
乔如意踱步到了房门,一手搭在门扶手上。不见小丧丧,也不见升卿。
甚至都让人怀疑,它俩是不是压根儿就没进来。
老话说得好,来都来了……
乔如意控住门扶手,猛地将门一推。
刹时,只觉有万丈光袭来,甚至有光入眼,乔如意只觉得眼球都跟着疼了一下,赶忙抬手遮住脸。
眼睛是火辣辣般的疼痛,总是刚刚一把刀,锋利刀刃横划了她的双眼。
痛的同时,心底的感觉更强烈了,强烈到心口堵着疼。
适应了好一会儿,乔如意才缓缓放下胳膊。
紧跟着就被眼前的场景震慑到了。
不同于刚刚的黑暗,眼下的空间都泛着冰蓝色的光。说是空间却不见四壁,只有冰蓝色的光线折射到某一处时,便有影子在看似屏障上显现。
有无数的黑影。
每当冰蓝色的光映照时,影子就会出现,以各种形态,看得人眼花缭乱。
但都似乎在表达着大差不差的情绪。
它们相当痛苦。
每一次的挣扎都能让他们痛苦嚎叫。
到处都回荡着它们的嚎叫声。
乔如意有种误觉,好像自己身处地狱,入耳的惨叫声刺激得她耳膜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