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后张了张嘴,先前的怒气早已消散,只剩下满心的震惊。
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过了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因为这个才推举陈将军?”
“自然。”
裴玄点头,眼神沉了沉。
“陈将军是陈雄的父亲,陈雄跟着儿臣征战数余年,忠心耿耿,陈家更是儿臣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
北疆那处,握的是三十万兵马,是燕国的半壁军权,如此要职,怎能交给心思难测的陆家?
难道就因为一句母族,要让儿臣拿整个燕国的安危去赌吗?”
裴玄说得掷地有声,殿内瞬间陷入寂静。
“当真与阿蛮无关?”
“绝无半分关系。”
清澈的,笃定的声音。
“你也难怪本宫会多想,上一回,你都领兵打到了大梁城下,眼看着就要破城,却为了那姜柔突然收兵,本宫是怕你再为了儿女情长昏了头,一错再错。”
“母后,您难道还不了解儿臣吗?儿臣何时会因一己私情,拿军国大事当儿戏?”
“那你倒说说,当初为何突然撤兵?”
“当日儿臣虽率军达到了大梁,可您不知道背后的难处。我们虽勉强渡过黄河,可燕军本就不善水战,到了南方更是水土不服。
彼时军中将士伤残已过半,剩下的大多上吐下泻,连握稳兵器都难,根本无法再攻城。若是强行下令,不过是让将士们白白送死,胜算渺茫。”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可魏王并不知道我军的窘境,还主动提出和亲,愿送上六个城池求退兵。对当时的燕军来说,这已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既能保全将士性命,又能为燕国争取实利,儿臣没有理由不答应。”
燕王后沉默了片刻,又问:“也不是为了姜柔?”
“儿臣若是想要魏国女子,等攻下魏国,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
此话说的合理,燕王后从前也是听人说裴玄为了姜柔收兵,她便信以为真。
“那你对那燕国公主……到底是何心思?”
“公主是好人,她是儿臣的救命恩人。”
“你啊,总因为当年在楚国的事情,觉得个亏欠了那女子。可其实当初没有她,楚王那个老东西也不敢真的拿你怎么样的。你是燕国公子,他若真伤了你,便是与整个燕国为敌,他还没那个胆子。”
旧事重提,燕王后的怒气又涌了上来。
“说到底,当初若不是裴玉那该死的娘动了手脚,暗中掉了包,被抓走的本该是她儿子,我儿何等金贵,凭什么替他去受那份苦,遭那份罪!”
“母后,都过去了。”
“过不去!”
燕王后情绪激动,手掌重重拍在桌案上。
“就算处死了那个贱人,也不足以消我心头恨。若不是她,你何至于在楚国受那么多委屈?”
“以前的事,不必再提。”
燕王后看他如此,也知他的性子,他不想多说,那便不说了。
“既然如此,那你父王……他可知晓你方才说的,与魏国大战时撤兵的真相?”
“父王自然是知道的。”
“你可知外头有多少人在嚼舌根?说你为了那个魏国公主,连军国大事都抛在脑后,失了储君该有的心智。这些话传得沸沸扬扬,对你的名声,对你将来继承大统……”
“母后!”
燕王后被这声唤得一愣,到了嘴边的话也硬生生顿住,只怔怔地看着他。
“朝堂之事,牵扯甚广,有些内情儿臣不便多言,还请母后体谅,不要再追问了。”
流言有时亦能麻痹对手,也能藏住燕军当时的窘境,这本是君臣间心照不宣的权衡。
燕王后望着眼前的儿子,看着他眉宇间早已褪去少年意气。多了几分帝王家的沉稳和隐忍,终是叹了一口气。
“思远,你要知道,你是要继承大大统的人,将来这燕国的万里江山,都要交到你手里。本宫今日这般追问,这般拦着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儿臣明白母后的用心。”
“那……那个姜柔……”
“母后!别动公主。儿臣会护她一生周全。”
燕王后面上没有表情,可手指已经紧紧握成拳。
裴玄越是这般护着姜柔,她心里对那个魏国公主就越是不喜。总觉得那女子,将来迟早会坏了自己儿子的前程,扰了燕国的安稳。
可看着裴玄眼里那抹不退的坚持,她也知道再多说无益,只能压下心头的不快。
“罢了,不说她了。”
“那陆国公那边……”
“此事你不必操心。本宫自会亲自去与他说。如今推举陈将军是大王的意思,就算陆家心里有不满,又能如何?难不成还敢违逆大王的心意?”
“多谢母后。”
燕王后这才想起被晾在外头的阿蛮,便对殿外扬声:“传郡主进来吧。”
不多时,阿蛮便轻步走入,忙屈膝行礼:“阿蛮参见娘娘。”
燕王后笑着,抬手虚扶:“快起来,今日是本宫忙着议事,倒让你等了这许久,可别怨本宫怠慢。”
“阿蛮不敢。”
“本宫找你,是有件事想托你。本宫有片凝芳榭,上月楚国送来十株辛夷,栽在榭外的廊下。
这花娇贵,楚国来的使者说,入夏前得给它松根培土,还得用温凉的泉水细浇。连培土的腐叶都得选陈年的松针,若是照料不当,怕是熬不过燕国的暑气。”
“往年宫里的奇花异草,都是昭阳亲手照料,她跟着西戎来的花师学过,知道怎么侍弄这些外邦品种。
可如今她腿伤了,连榭都去不得,这辛夷若是交旁人打理,本宫总怕他们粗手粗脚,白白糟践了楚国送来的宝贝。”
阿蛮闻言,连忙垂首摆手:“娘娘,这可使不得。阿蛮从未侍弄过这般金贵的花株,连怎么松根,怎么选腐叶都不知道,若是弄坏了辛夷,岂不是辜负了娘娘的托付?”
“这有什么难的?”
燕王后笑着看向裴玄。
“思远从前跟着楚国来的使者学过侍弄辛夷,去年楚国送的那几株,便是他亲手培的土。有他教你,还能出什么差错?”
阿蛮仍有些犹豫,抬眼望向裴玄。
裴玄迎上她的目光,唇角弯起浅笑,轻轻朝她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