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西展开织视术,一步跨入,已置身于飒幕迩中心医院那间守卫森严的特护病房。
空气中弥漫着药水和一丝海水的咸涩。
舒由和几名巫医正围在室内泳池边,记录着数据,棠西的骤然现身让他们惊得险些打翻手中的仪器。
泳池里,祝江静静悬浮着,美丽的冰蓝色鱼尾无力地轻摆。
他正一颗颗、机械地掰下身上的珍珠,眼神空洞地望着水面,仿佛灵魂仍被困在前世。
“带着你的人,出去。”棠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目光如冷电扫过舒由。
舒由呼吸一窒,对前世真相的渴望最终败给了棠西无形的精神压迫,他躬身,带着人迅速退离。
几乎就在门关上的瞬间,夜星、承渊、白澈、妄沉和云图的身影也随之出现。
云图指尖光芒微闪,一层强大的隔音隔视结界瞬间升起,将内外彻底隔绝。
“祝江。”棠西走近池边,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你……全都记起来了?”
水中的祝江浑身一颤,仿佛被这句话从深水中猛地拽出。
他缓缓抬起头,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当棠西的身影清晰地落在他眼底时,大颗的眼泪瞬间涌出,无声地融入池水。
记忆的洪流,伴随着剧烈的痛苦,轰然冲垮了被篡改的堤坝。
“虽然我还没有染上侵蚀之力,但经过我这么多年的研究,我已经找到了可以勾出尚未成熟的侵蚀之力的办法。”记忆里,是他自己嘶哑却狂热的声音。
他被吊在烈日下,皮肤龟裂,却在拜托眼前的夜星:“雌主肯定会心软,你拦住她。”
“有这些死刑犯,还不够?”夜星瞅了一眼旁边吊着的其他鱼人族雄性。
“我常年用药,又在雌主的帮助下,成长迅速,我的体质更为坚韧,至于他们,估计熬不了多久,可能会导致实验中断。”
“我再去帮你调一百个鱼人族死刑犯过来。”
“好。拜托你拦住雌主。”
几天后,他从昏迷中醒来,第一时间抓住助理贝拉的手,声音虽弱却兴奋得发颤:“看、看到了吗?笔记……阳光……它们不是被消灭,是在逃窜!它们有应激性!它们怕暴晒!这是我们第一个重大发现!”
贝拉却把笔记甩了:“这十天,晒死了好几个鱼人族。而且,按照计划,亲王殿下在第十天时来亲自观测了侵蚀之力,毕竟只有她能看到。”
“可是你没有看到,她看到你的惨状时,真的很难过。要不是少将军拦着,她肯定会终止实验。”
祝江却仿佛没听到,只是在研究各种实验数据,为了更加严谨的证明侵蚀之力有着和宿主同样的厌恶,他决定阻止侵蚀之力在体内的乱窜。
于是他将自己关进实验室,日夜不休。“需要一种药,一种能驱赶它们,而不是杀死宿主的药……”
他成功了,也失败了。
他研制出的毒药能驱赶侵蚀之力,但其带来的痛苦堪比千刀万剐。
他将药剂推到自己面前,眼神狂热地看向重明:“帮我……雌主,只有你的眼睛能精准看到它们流向哪里,我们需要把它们逼到一个‘角落’!”
当剧烈的阳光和剧毒的药剂共同作用,将那灰黑色的诡异能量成功逼迫到他的鱼尾末端时,祝江在极致的痛苦中发出了大笑:“成功了!哈哈哈……它们果然受种族天性影响!鱼人怕晒,它就怕晒!”
紧接着,他找到了白澈。“白澈!你怕什么?雷?对不对?试试!我们去雷暴结界!”
让他意外的是,白澈几乎没有犹豫就同意了。
那双总是玩世不恭的狐狸眼里,第一次露出了某种近乎决绝的神色。
当白澈的侵蚀之力在雷鸣中被逼至双爪时,祝江激动得几乎晕厥:“共性中的个性!种族特性是关键!这是方向性的胜利!”
“但还不够!一旦药效过去,它们总会散开!需要……锁住它们!”
于是,凤凰爪被制成了噬蛊钉。
祝江希望重明能够帮忙钉入,因为重明可以做到又快又准,能最大程度的减轻痛苦。
而且只有她能清楚看见它们,可以精准的封住它们。
重明看着数据汇总,发现这几年的研究,已经耗死了一千多个鱼人族和白狐一族的死刑犯。
而她为了救治祝江和白澈,也耗费了不少生命力。
最重要的是,她日夜看着他们痛苦,已经心力交瘁。
重明带着祝江回到了海洋,希望故土的环境与巫医王的权威,能稍稍冷却他近乎自毁的研究热情。
她怀着最后一丝期望,领他觐见巫医王。
在瑰丽却冰冷的水晶宫内,巫医王接待了他们。
她先是仔细检查了祝江的身体状况,随后,她以“需要静心探查病情”为由,请重明暂时到别的地方游览。
重明离开后,巫医王游近祝江,指尖几乎触碰到他伤痕累累的鱼尾,声音低沉而急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告诉我,你进展到哪一步了?”
她根本不关心他的身体,她问的所有问题,都直指最核心、最艰难的研究数据!
祝江愣了一下,回答了她提出的所有问题。
巫医王听完,眼中迸发出一种近乎贪婪的亮光,她紧紧抓住祝江的手臂:“果然……和我的猜想一致!这条路径是对的!祝江,你听着,你正在触摸前人从未抵达的领域!”
她的语气变得无比严肃,甚至带着一丝狂热:“重明她心疼你,她会犹豫,她会害怕!但科学探索容不得半点心软!错过她,世上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为你提供这样的研究条件——她的眼睛,她的生命力,她的权势!”
“记住,哪怕耗尽你最后一滴血,也必须把最终的结果给我拿出来!这是为了我们整个鱼人族的未来,是为了所有被侵蚀之力折磨的生灵!这是你的使命!”
这番话,如同最强劲的催化剂,将他心中那本就难以熄灭的执念之火,彻底引爆,烧尽了最后一丝犹豫。
之后重明又带他去埋葬了他父亲的珊瑚海。
重明说:“你父亲肯定不希望你的生活里只有研究。他希望你过得好。”
可是只有祝江自己知道,当初新婚第二天,重明带着他去侵蚀深渊找到他父亲时,他父亲已经快不行了。
父亲拒绝了重明的帮助,他亲眼看着他被侵蚀之力折磨而死。
几十年来,攻克侵蚀之力已经成了他心中的执念。
“你不是也想研究侵蚀之力吗?”祝江问重明。
重明却有些眼神躲闪:“不一定……能研究出来……不一定,非要在这一……次……”
他的决心更加坚定:“要么成功,要么死。”
重明没能阻止他,她含着泪,一次又一次地将长钉砸入他的身体。
他痛得撕心裂肺,无数次昏死又痛醒,却在每一次间歇,催促着助手记录数据:“……有效……钉在这里……封锁率……百分之三十……下次……下次瞄准神经束交汇点……”
无数次实验,他终于将侵蚀之力封入自己的鳞片,将白澈的侵蚀之力,封入他的爪尖。
拔鳞片的过程更是酷刑,但他看着被扒下来的鳞片,附着着侵蚀之力,眼中只有狂喜。
然而,当新的、微弱却真实的侵蚀之力再次从体内滋生时,祝江陷入了短暂的迷茫:“……为什么……为什么又出现了?”
随即是更深的执念:“它是体内自生的!是一种伴随生命能量产生的……‘熵’?难道不能根治,只能周期性管理?”
他抓着重新长出的、还带着嫩皮的鳞片,眼神疯狂而明亮:“每三个月……不,或许更短!必须定期清理。但不行,每一次清理都是一次酷刑,必须找到更好的办法……”
他再次投入研究。
当他准备新一轮的实验时,他去找到重明,却只看到她眼里,只剩下一片绝望的死寂和彻底的疲惫。
“够了。”她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我已经找到了司法部,理清了抛弃的流程。你明天到庭,签字。”
然后,便是天旋地转,是被剥夺一切权限,是实验室轰然爆炸的巨响,是所有数据化为灰烬,以及随之而来的、被篡改的、充满恨意的虚假记忆……
泳池里,祝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再是记忆中的狂热,而是被巨大的、迟来的认知击垮的崩溃。
“是我……都是我……”他语无伦次,眼泪汹涌而出,“那些酷刑……是我求来的……是我逼你……看着我……看着我那样……”
他终于明白,那十年,于他是追逐真理的疯狂献祭,于她,却是亲手对爱人施以极刑、日夜煎熬的地狱。
她最后的“抛弃”,不是背叛,是绝望之下,唯一能让他活下去的方式——摧毁那个疯狂的祭坛。
夜星、承渊、白澈、妄沉面露震撼,他们终于得以窥见那被掩盖的真相一角。
棠西站在池边,随着祝江的讲述,她的记忆也随之翻涌。
【第二十章《我永远爱他》补充了祝江作为科学狂人的回忆,以及溯洄与重明如何爱上的细节。请回头看看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