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梅遇青需要静养调理,程庭芜一行人便在翼阳城多耽搁了些时日。
可谁也没料到,这段滞留的日子,竟撞上了翼阳城数十年来罕见的暴雪。
往年冬日,翼阳城的雪虽也常见,却多是零星飘洒,下上三五日便会停歇,积雪薄薄一层,踩上去松软,过几日便随暖阳消融。
可今年的雪,却像是捅破了天似的,从入了冬就没真正停过。
起初还是细密的雪粒,后来渐渐变成鹅毛大雪,一团团、一簇簇往地上砸。
雪一日累一日地堆积,很快便没过了脚踝,接着漫过膝盖,到后来,连寻常人家的门槛都被积雪封了大半,推开门便是齐腰深的雪墙。
城中的道路早已被彻底掩埋,往来的车马无法通行,原本热闹的街巷变得死寂。
只偶尔能看见几户人家冒着风雪铲雪,却也只是在门前清出一小块立足之地,稍不留神就会被新落下的雪重新盖住。
最让人揪心的是贫苦百姓的处境。
那些住在城郊窝棚、或是沿街乞讨的流民,本就缺衣少食,哪经得起这般酷寒?
起初还有人裹着破旧的棉衣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后来雪势愈大,寒风像刀子似的刮过街巷,每日清晨都能瞧见有人冻僵在雪地里,再也醒不过来。
官府虽设了粥棚和临时避寒处,可雪太大,许多人根本无法跋涉到城区中心,粥棚的粮草也因道路阻断日渐匮乏,能接济到的人寥寥无几。
雪灾带来的连锁反应,更让城中百姓愁眉不展。
城外的农田早已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连田埂都找不见踪迹。
农户们站在自家屋前望着田地唉声叹气,这雪若是再不停,地里的冬小麦怕是要被冻烂在土里,就算开春雪化,积雪消融的冰水也可能淹了田地,把墒情彻底毁了。
更要命的是,积雪封路导致商贩无法进城,城中的粮价一日涨过一日。
原本一文钱能买的糙米,如今要花三倍的价钱,不少人家已经开始勒紧裤腰带,盘算着仅剩的存粮能撑到何时。
往日里还算安稳的翼阳城,被这场没完没了的大雪裹上了一层绝望的寒意。
人人都盼着雪停,却只能在日复一日的暴雪里,煎熬地等待着未知的未来。
程庭芜裹着厚实的披风,站在房间的窗户前。
外头的雪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她望着这景象,心中早已没了初次见雪时的欣喜,只剩沉沉的忧虑。
这一路走来,她愈发清晰地感受到,大昭境内早已不复往日安稳,乱象正在悄然蔓延。
更让她心焦的是,关乎大局的坤玉,至今仍没有半点消息。
她回头瞥了眼桌边沉默喝茶的几人,气氛里满是难以掩饰的焦灼,这无声的沉重,与窗外的风雪交织在一起,压得人透不过气。
又过了两日,天竟放晴了些。
接连肆虐的风雪终于收敛了势头,虽仍有零星雪沫飘落,却已没了往日的狂暴,屋檐上的积雪开始滴滴答答往下淌水。
梅遇青靠坐在床头,看着众人依旧紧锁的眉头,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
“眼下风雪渐停,正是赶路的好时机,你们先出发寻坤玉的线索,我伤势不重,待好转些便立刻动身追你们。”
“不行!”梅映雪第一个站起身反对。
“你刚醒,身子还虚着,我怎么能留你一个人在这儿?我必须留下来照顾你。”
程庭芜也点头附和:“师姐说得对,只留师兄一人确实不妥。不如这样,师姐留下照料师兄,我们先赶路,等师兄痊愈,再赶来会合。”
话音刚落,一直沉默的陆檀渊忽然抬眼:“我也留下。”
这话让程庭芜一愣,下意识地蹙起眉。
虽说相处了一段时日,陆檀渊数次出手相助,可他身上总带着一种疏离的神秘感,让她始终存有几分忌惮。
在她印象里,陆檀渊向来淡漠寡言,绝非会主动为旁人驻足的性子,怎么会特意留下照顾梅遇青?
一旁的贺云骁也颇为意外,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
自儿时好友重逢,他心中除了当年的愧疚,更多的是难以言说的警惕。
陆檀渊这些年的经历太过模糊,行事也常让人捉摸不透。
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对方确实没露出半分异样,他的警惕才稍稍放松,此刻对方的提议又让他多了丝疑虑。
似是察觉到两人的目光,陆檀渊淡淡解释。
“我本就打算在翼阳城与你们分道扬镳,如今梅兄受伤,我恰好懂些医理,索性留下来帮他调理好身子再走,也省得你们路上分心。”
程庭芜闻言,心中顿时涌上几分愧疚,暗自懊恼自己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贺云骁也松了口气,对着陆檀渊点了点头。
事情就这般商定下来,次日天刚蒙蒙亮,程庭芜、贺云骁和高文州便背着行囊出发了。
梅映雪守在客栈照料梅遇青,陆檀渊则每日按时来诊脉配药,翼阳城的风雪余韵里,两拨人就此暂别。
……
雍州地处西北,气候干旱,沙漠、戈壁广布,但也有一些绿洲点缀其中,以畜牧业和商业贸易为主,其马匹品种优良,是重要的战马供应地。
这里还是丝绸之路的重要通道,与西域各国的贸易往来频繁,商业繁荣。
首府雍安城,位于绿洲之上,城中有热闹的集市,汇聚了来自中原和西域的各种商品,建筑风格也融合了中原与西域特色。
程庭芜、贺云骁和高文州一路西行,踏入雍安城时,只觉眼前景象与此前经过的任何一座首府都截然不同。
不少房屋都带着明显的异域风情,屋顶是弧形的穹顶,墙面砌着彩色的琉璃砖,阳光洒下时折射出斑斓的光。
街边的商铺挂着绣着异域花纹的布帘,随风扬起时,能瞥见内里陈列的驼毛地毯、宝石器皿与香料陶罐。
往来行人中,既有穿着中原短褂的商贩,也有披着羊皮袄、高鼻深目的西域胡人。
他们或用中原话高声叫卖,或用晦涩的胡语讨价还价,驼铃声、马蹄声与吆喝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鲜活奔放。
更相较于翼阳城暴雪肆虐的寒冬,这里的风虽带着几分干燥,却已添了暖意,让人真切感受到季节的更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