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份暖意,却难掩三人一路跋涉的风霜。
从翼阳城出发后,他们先踏过消融未尽的雪山余脉,脚下是湿滑的冻土与残雪;后又穿行过边缘的戈壁荒漠,迎面是卷着沙砾的狂风。
这一路走下来,每个人脸上都刻着不同程度的疲惫,眼底蒙着淡淡的倦色。
因路上严寒刺骨,又多是荒郊野岭,洗漱成了奢望。
程庭芜的鬓边沾着尘灰,原本鲜亮的披风磨出了毛边;贺云骁的衣摆沾着泥点,胡茬也冒出了青茬;高文州背着的行囊边角已被磨破,脸上还带着被风沙吹红的痕迹。
三人灰扑扑的模样,与眼前这座琉璃覆顶、风情华丽的雍安城,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刚跨过刻着西域花纹的城门,彼此对视一眼,便心照不宣地开始四下张望,目光在街边的布帘与招牌间快速扫过。
“先找家客栈落脚。”
贺云骁哑着嗓子开口,说出了三人的心声。
“好好洗漱一番,再打听消息也不迟。”
程庭芜和高文州连连点头,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些,连呼吸都带着几分迫切。
正往前走时,街边一家挂着五彩布帘的成衣店撞入眼帘。
程庭芜低头瞥了眼自己身上还未换下的厚重棉服,这是在翼阳城抵御暴雪时穿的,如今裹在身上,被雍安城带着暖意的风一吹,只觉得又闷又沉,与周遭的春日气息格格不入。
她停下脚步,转头对身旁两人说。
“不如先去买两身当地的衣裳吧,轻薄些,还能入乡随俗,省得太过扎眼。”
贺云骁拽了拽自己沾着泥点的旧衣,高文州也低头看了看磨破边角的袖口,两人几乎没有犹豫,当即跟上程庭芜的脚步,掀帘走进了成衣店。
店内光线明亮,货架上、衣架上挂满了各式衣物,看得人眼花缭乱。
靠墙的架子上摆着常见的襦裙与短打,针脚细密,布料柔软,而中间的展架上,则挂着不少带着异域风情的服饰。
有绣着葡萄纹的锦缎长袍,领口缀着细碎的银饰;有腰间束着彩色绒带的短袄,袖口绣着卷草纹样;还有轻盈飘逸的披风,边缘缀着流苏。
守在柜台后的店家是个面色精明的中年男人,程庭芜三人掀帘进店的瞬间,他抬眼扫过,眉头就不由自主地皱了皱。
他这店开在雍安城最热闹的主街上,在当地算得上数一数二的成衣店。
向来接待的都是往来商队的富户、城中的世家子弟,寻常百姓瞧着这气派,都会自觉绕开。
可眼前这三个年轻人,虽说样貌周正,可身上的衣服实在寒酸,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消费得起的主顾。
他心里打着算盘,若是这几人真打算买,他再堆上笑脸好好招待也不迟。若是只是进来瞧个新鲜,这般怠慢着,自会知趣离开,也省得自己白费口舌力气。
故而程庭芜三人进店后,店内的伙计你看我我看你,竟无一人上前搭话,都只远远站着,眼神里带着几分轻慢。
高文州察觉到这份冷淡,眉头微蹙,刚欲发作,却被贺云骁用眼神按住了。
一路奔波,本就身心俱疲,实在不想在这种小事上浪费精力、耽搁时间。
程庭芜也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必计较。
三人默契地压下心头的不悦,各自散开打量衣物,只想着快点挑好付账,早些离开此处。
程庭芜站在衣物中间,一时竟有些挑花了眼,一会儿看看中原样式的素雅襦裙,一会儿又瞧瞧异域风格的刺绣短衣,拿不定主意。
一旁的贺云骁和高文州倒没这么纠结,径直挑了两套平日里惯穿的样式,拿起比了比肩宽腰围,见没什么问题,便打算去后头试衣。
刚迈开步子,柜台后的店家突然快步绕出来,皮笑肉不笑地张开手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两位客官且慢,容我多嘴问一句,你们确定要买吗?小店有规矩,若是不买,不能试穿。”
高文州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这倒稀奇了,开门做生意卖衣裳,哪有不让客人试穿的道理?”
“我不穿上身,怎么知道合不合身、舒不舒服?万一买回去大了小了,再来找你退换,岂不是更麻烦?”
店家斜睨着两人身上的旧衣,语气里带着几分轻视:“试衣服自然正常,可前提是客官真打算买,且……买得起。”
他刻意拖长了尾音,眼神在两人身上扫过,那点嫌贫爱富的心思毫不掩饰。
贺云骁和高文本就生得人高马大,比那矮胖的店家足足高出一头。
此时两人同时沉下脸,不悦地低头看向他,周身的气压瞬间冷了几分,压迫感不言而喻。
店家被看得心里发虚,尴尬地摸了摸下巴的小胡子,可一想到这些锦缎衣裳的成本,又舍不得松口。
万一这几人只是来试穿的穷酸,把衣裳蹭脏了可怎么卖?
“让开。”
贺云骁懒得跟他多费口舌,直接抬肩轻轻一撞,店家顿时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撞到货架。
“你——”
店家又气又急,却不敢真跟两人起冲突,只能狠狠一甩袖子,对着他们的背影小声嘀咕。
“最好真能买!要是敢耍我,看我不把你们轰出去!”
店家对着贺云骁二人的背影啐了口,转头瞧见程庭芜还在货架前挑拣,顿时来了底气。
方才被两个高大汉子唬住的憋屈,总得找个地方撒气。
他见程庭芜身形纤细,看着柔弱好拿捏,便觉得能从她这儿找回面子,当即昂首挺胸,迈着大步冲到程庭芜面前,手腕一扬,将她正搭在锦缎襦裙上的手拂了下去。
程庭芜的眉头瞬间蹙起,抬眼看向他,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店家这是做什么?”
“姑娘有所不知,”店家下巴微抬,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这些女装用的都是上好的真丝绸缎,娇贵得很,摸多了容易勾丝损坏,还是看准了再碰吧。”
程庭芜闻言,反倒被气笑了,她指尖点了点身前的衣料,声音清亮。
“衣服买来本就是穿的,若是寻常触碰都能坏,这质量未免也太差了,难不成你是想把一堆破布卖给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