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夏府的马车便已候在门口。
那是辆乌木饰面的四轮马车,边角包着亮银,车檐下悬着一串小巧的玉铃,走动时只发出细碎清响。
掀开车帘,里头铺着月白色的兔毛软垫,触感温热柔软,靠窗的小几上摆着青瓷茶盏与一碟蜜饯,处处透着细致妥帖。
程庭芜刚坐进去,夏寻雁就跟着挤了过来,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只听得见轻微的轱辘声和外头隐约的叫卖声。
约莫两刻钟后,马车停在一处朱漆大门前。
程庭芜跟着夏寻雁下车,抬眼便见“徐府”二字的鎏金匾额悬在门楣上,两侧立着成对的石狮子,鬃毛雕刻得根根分明。
往里走是座雕花影壁,绕过影壁便是开阔的庭院,地上铺着青白石砖,两侧摆着数十盆时令花卉。
“哟,这不是夏小姐吗?可算把你盼来了。”一道娇俏却带着几分刻意的声音传来。
程庭芜循声望去,只见廊下站着位穿桃红蹙金绣裙的女子,头上插着支赤金镶红宝石的发钗,颈间挂着串珍珠项链,走路时珠翠相撞,叮当作响。
想来这便是徐婼云了。
夏寻雁淡淡瞥了她一眼,语气随意:“徐小姐的宴,我自然要来凑凑热闹。”
徐婼云的目光落在程庭芜身上,下意识地顿了两秒。
但她很快垂眸扫了眼自己衣襟上的赤金绣线,又摸了摸鬓间镶宝石的金钗,心里的那点波澜便散了。
在徐婼云看来,女子的体面终究要靠珠光宝气撑着,程庭芜这一身虽素净好看,却少了些压场的华贵。
她眼底掠过一丝轻视,嘴上却故作热络。
“这位是?看着眼生得很。”
“我朋友,程庭芜。”
夏寻雁挽住程庭芜的手,特意扬了扬下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炫耀。
徐婼云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转了一圈,又飞快落回程庭芜身上。
虽说并无珠翠,可料子的光泽、绣工的精细,竟让她找不出半分可挑剔的地方,心里莫名堵了口气。
徐婼云扯了扯嘴角,压下那点异样,摆出主人家的姿态,语气却淡了几分:“行吧,来者是客,一同进来吧。”
说着,她转身引路。
进了内院花厅,里头已坐了十多位小姐,见二人进来,纷纷抬眼看来。
目光落在程庭芜身上时,不少人都露出了惊艳神色。
那身素白衣裙在满室的艳色里格外打眼,走动时竟有种说不出的清雅仙气。
“这位姑娘看着真雅致。”旁边一位穿淡蓝衣裙的小姐轻声叹道,“比徐小姐那身好看多了。”
这话恰好被转身的徐婼云听见,她脸色瞬间沉了几分,却又不好发作,只能强压着气,吩咐丫鬟。
“快给夏小姐和程小姐上茶。”
丫鬟刚端着茶盏过来时,又有几位小姐陆续围了上来,语气里满是赞叹。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目光都黏在程庭芜身上,连带着对徐婼云那身惹眼的桃红蹙金裙都少了几分关注。
徐婼云站在不远处,端着茶盏的手指都捏紧了。
她精心筹备这场赏花宴,本是想借着那株奇花和自己新置的珠宝炫耀一番,没想到夏寻雁竟带了这么个人来,三两下就抢了所有人的目光。
徐婼云恨恨地瞥了眼正和人谈笑的夏寻雁,心里早就骂了千百遍,心想自己同对方果真是不对付。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笑语,丫鬟高声通报:“林小姐到——”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林婉筝穿着一身石榴红撒花罗裙,头上插着支赤金点翠步摇,款款走了进来。
她素日里与徐婼云交好,今日赴宴的衣裙也特意挑了对方喜欢的风格,为了就是多些能够攀谈的话题。
可林婉筝一来就察觉到了气氛不对。
徐婼云站在廊下,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目光死死盯着花厅中央,而被众人围着夸赞的,竟是个有些陌生的身影。
她常年穿梭于雍安城的各类宴饮聚会,对各家的闺秀也很是熟悉,几乎没有她不认得的。
待走近了些,林婉筝看清那女子的脸,脚步猛地一顿,眼底瞬间闪过一丝意外与惊慌。
怎么又是她?!
一次是巧合,难道第二次也是吗?
不可能!
林婉筝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虽说当年在处理的时候出了些意外,但那场天火死伤无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怎么可能从那样的天灾里活下来?
就算真的侥幸活了下来,这些年无依无靠,又怎么会出落成现在这般模样。
言行举止大方得体,连应对众人夸赞时都带着股从容的气度,半点不像颠沛流离长大的孩子。
这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不过是眉眼有几分相似,定是自己想多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思绪,定了定神观察周边的情况。
看这阵仗,应该是夏寻雁故意带人来给徐婼云添堵的。
林婉筝嘴角勾起一抹笑,快步走到徐婼云身边,压低声音问:“婼云,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快了?”
徐婼云见她来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咬牙低声道:“还能是谁?夏寻雁带了个野丫头来,故意抢我风头!”
林婉筝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随即踩着莲步朝程庭芜走去。
“这位姑娘看着面生得很,不知是哪家的小姐?瞧这身衣裳,倒是别致得紧,想来是夏小姐的手笔吧?”
程庭芜刚谢过一位小姐的夸赞,闻言抬眸看向林婉筝,认出是昨日成衣坊遇到的那位,颔首道。
“我并非雍安人,只是夏小姐的朋友,衣裳确实是寻雁相赠,让林小姐见笑了。”
“见笑可不敢当。”
林婉筝轻笑一声,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像是在品鉴物件,带着几分特有的优越感。
“我昨日还在成衣坊见过这位姑娘,彼时她穿着灰扑扑的旧衣,还被店家奚落了几句。”
“怎么短短一日,就摇身一变,穿上了这般好的衣裙,还能跟着夏小姐出席宴会?”
话音落,她故作担忧地看向夏寻雁的方向。
“夏小姐是大家闺秀,自然是懂客不带客这个道理的,想来不会主动破了规矩。”
“怕不是有些人在旁挑唆,借着夏小姐的善心攀龙附凤吧?”
“夏小姐性子直,可别被人利用了还蒙在鼓里,平白让人占了便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