渟云手扣在护臂,漠然对上陶姝目光,又飞快挪开,她不知陶姝特意过来是为何,至少以陶姝行事,定不是为着来替自个儿说话的。
谢老夫人偏身与张太夫人靠近了些,斜眼示意是不是让袁簇先走。
毕竟谢府不如张家底厚,没那能耐和宋府明面闹开,真个是桩要紧罪过,能瞒着一个是一个。
张太夫人盯着陶姝不放,笑道:“你管她呢,我看出来了,人是来给云云撑腰的,让她撑,多个脑袋顶儿,你我乐得分担。”反正袁簇那会是护着渟云的,那就无所谓人走不走。
袁簇视线在屋里几人身上来回不定,看曹嫲嫲拆开的玩意儿似是几张潦草水墨,不像密旨信笺国书。
她到底在乎宋颃几人性命,想着索性自个儿话带到了,东西也给到了渟云手里,干脆起了身,爽朗指着门外道:“不然,我先滚?”
“娘娘休走,您也是个知情人。”陶姝嶙峋指节捋过拂尘,挑眉看与诸众,甚是矜傲。
道试不比科举,需要等一个月才放榜,禁宫圣人着道正司一起考查过后,当时便钦点名姓,赐了度牒,等到第二日秉笔文书造册完毕,她便是天子堂前名副其实冠人。
又为安乐公与贤太妃渊源,今圣人对陶姝更加青眼,亲加冠赐顶,封“清绝”尊者,敕百无禁忌,有此官身在,她早无当年惧色。
屋内一时各有计较,谢老夫人泄气,伸手将桌上纸张不耐往地上一推,已然动了真火“你们有话的给我吐了来,不然.....”
“你倒得意,难为小小年岁,做得恶事,摆得好面。”张太夫人与陶姝道。
“她也得意,老祖宗怎不问她?”陶姝拂尘柄一指渟云,“分明此刻,尔等人人要替她行道,真个论起来,她比我可得意多了。
是不是,云姐姐。”陶姝笑问渟云。
“你把这当.....”谢老夫人沉声道,张太夫人扬手打断,拿起一张纸捋了捋,大致说了当年事,话毕问渟云,“云云,我没冤你吧。”
渟云颔首,低声道:“是,是有这些过往,我见姜娘娘不开怀,一时不忍心。”
“你...你...”谢老夫人颤手要指渟云,又指陶姝,最后指到张太夫人处,瞠目结舌脸涨得通红说不出句囫囵话,
一旁曹嫲嫲亦是目瞪口呆,缓了好一阵才顾上轻拍谢老夫人后背,连声劝是“祖宗急不得,急不得”。
劝也无用,谢老夫人只觉头风再作,脑子浆糊似的翻来覆去搅动,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那个小畜生有恃无恐。
仓促之间她竟想不出个万全法子,咬牙切切指点众人道,“好么,好么,你们合起伙来瞒着我一个呢。”
袁簇摊手,忍着笑意道:“老祖宗明鉴,这与我无关呐,我纯属赶上了听个乐子。”
“你....”谢老夫人手指着袁簇,“你,别当我老糊涂,你又是图的什么,为了她和我谢府过不去?”
“话差着了,袁娘娘牵连颇深,如何说是无关呢。”陶姝正襟危坐,笑道:“万一令郎蟾宫折桂,那就是云姐姐画龙点睛,笔墨成真了。”
她竖掌甚为恭敬行了道礼,娓娓说罢去岁宋隽一事,语间高深莫测,“贫道所言虚否?在座俱是,尘中人啊。”
“哦....”袁簇原无意说开,现陶姝挑明,别无它法,合着当初儿子宋隽收到的消息是渟云给的,画也是渟云给的。
除此之外,那酸儒公爹宋爻,书房挂着的宝贝,也是渟云画的。
“哦....”饶是袁簇不善心计筹谋,也能从陶姝话语里咂摸出味来,这是拖着宋府下水,一旦事发,宋爻本就与安乐公交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袁簇捂嘴咳了两下,唯恐自个儿笑出声来,尽量正色与谢老夫人点头道:
“是,是有这么回事,您知道的,我在京中多有不惯,我那郎君么,看的又紧。”
“滚。”谢老夫人哆嗦指着袁簇道:“你现在滚,不然我即刻要去宋老大人府上叫他给我个交代,送客,”她敲着桌子吩咐曹嫲嫲,“送客,送客。”
袁簇一脸灿烂起了身,大模大样走近渟云往她胳膊上一拍,理直气壮道:“早知你有这能耐,费我功夫往你这倒腾。”说罢笑看了眼陶姝,“你也能耐。”
话落头也不回出了门,曹嫲嫲快步追出,交代院外女使送着袁簇些。
里间谢老夫人指点陶姝,“你也滚,别以为你现在拿了个巴掌大的文书,就可以来我谢府耀武扬威,区区一个冠人,朝生暮死尔。”
曹嫲嫲再进屋时,便看得陶姝不知何时起了身,拂尘在臂昂首站在两位老祖宗面前,身似竹有节,形似松还傲,声容凛凛:“
我来只是为了与老祖宗说几句话,说完了,不须您撵客,我自然就滚了。
我娘亲,是圣人亲封的崇安县君,她夙兴夜寐,风雨兼程来给您送花。
谢府好大的架子,敢让她淋着雨回去。
娘亲受此大辱,我若不来讨个公道,枉为人女。”
陶姝顿了顿,“不过,娘亲交代我,遥想当年,我与娘亲初来盛京,老祖宗颇多照拂。
怨一笔,恩一笔,此事扯平,要我别计较,就此罢了。
也好,”她看向渟云,“那我来与老祖宗算另一笔。
若非谢祖母将云姐姐带回来,我断然无有今日。
投桃报李,看在云姐姐的份上,”陶姝看向曹嫲嫲,转口道:
“你滚出去,我有私话与你家主人说。”又看向张太夫人身边跟着的嫲嫲,笑意不言自喻。
谢老夫人点着太阳穴有些神志不清,张太夫人努头示意底下都先走,曹嫲嫲担忧看向谢老夫人没立时退,谢老夫人不耐道:“去吧去吧,能死了不成。”
“偷梁换柱”这天大的干系都没避讳,能让陶姝开口撵人的,能是个什么密事?张太夫人亦悬了心,唯恐当年哪处细节是自个儿也不知道的。
多番争执吵闹,屋内主角早已成了陶姝,甚至都没人注意还在角落坐着的渟云。
“晋王不会成为太子的。”陶姝上前些许,弯腰近乎附在谢老夫人耳边嘲道。
她缓缓直身甩开拂尘,步履轻抬往外,临出门又回转头来,对着座上两位老夫人,混若天经地义:
“我不喜欢他,凭什么让他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