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离开京城百里,官道渐渐被崎岖的山路取代。
两侧是高耸入云的绝壁,中间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仅容两辆马车并行。此地名为“阎王坡”,地势险峻,常有落石,是北上之路最危险的一段。
空气里弥漫着山林特有的潮湿和腐叶气息,车轮压过碎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寂静的山谷中显得格外清晰。
队伍行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那位兵部派来的监军,名叫魏通,此刻正骑着高头大马,在队伍中段来回逡巡,嘴里不停地催促着:“快点!都给老子打起精神!天黑之前要是走不出这阎王坡,出了什么事,唯你们是问!”
他表面焦急,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acts的兴奋与恶毒。
他算着时间,算着距离。
快了,就快到了。
就在车队行至山谷最深处,一个急转弯的隘口时,异变陡生!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众人头顶的悬崖上传来!
紧接着,整座山谷都仿佛在剧烈地颤抖!
“落石!是山塌了!”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所有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无数巨大的山石裹挟着泥土,如同一头咆哮的巨兽,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在了前方的道路上!
“轰!轰!轰!”
烟尘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一切。
马匹受惊,发出凄厉的嘶鸣,疯狂地想要挣脱缰绳。车夫们死死地拉住马匹,护卫们则第一时间拔出刀剑,将沈素心的马车团团护在中央。
待到烟尘稍散,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前方不过百步的道路,已经被彻底堵死。堆积如山的落石,将狭窄的山道完全截断,形成了一堵高达数丈的“绝壁”。
前路,断了!
“完了!这下全完了!”一名车夫绝望地瘫坐在地,“这么多石头,就算我们有几百人,没个十天半个月也别想清理干净!五日之期……咱们死定了!”
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一般在队伍中迅速蔓延。
魏通从马上跳下来,跑到那落石堆前,装模作样地查看了一番,随即一脸“沉痛”地走到沈素心车前。
“沈大人,您看这……天降横祸,非人力所能及啊!”他捶胸顿足,演得情真意切,“这可如何是好!前路被堵,后退无路,我们怕是要被困死在这阎王坡了!”
他心中却在狂笑。
天降横祸?
不,这是他一手安排的“人祸”!他早就勾结了盘踞在此地的一伙山匪,用重金买通他们,在此处预先埋设了火药。只待车队进入埋伏圈,便引爆炸药,制造塌方。
这招,叫瓮中捉鳖!
现在,沈素心和她的粮车队,成了真正的瓮中之鳖。别说五天,就算给她五十天,她也别想把粮食送到边关!
到时,他只需一封奏报送回京城,言明沈素心运粮队遭遇天灾,全军覆没。如此一来,兵部尚书不仅毫无干系,还能反咬一口,参她一个“德不配位,招致天谴”!
一石二鸟,完美无瑕!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沈素心那张惊慌失措、痛哭流涕的脸了。
然而,车帘掀开,走下来的沈素心却让他失望了。
她面色平静如水,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她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那堆落石,仿佛在看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天灾吗?”她轻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我倒觉得,是有些人,在自寻死路。”
魏通心中“咯噔”一下,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只见沈素心拍了拍手,对着队伍后方那些看似普通的“工匠”们朗声道:“诸位,别闲着了,开工吧。”
开工?开什么工?清理石头吗?
所有人都愣住了。
就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那几十名一直默不作声的工匠,瞬间动了起来!
他们没有去搬石头,而是从几辆特殊的平板车上,卸下了一捆捆标记着序号的木材、绳索和巨大的铁质零件。
“鲁班尺,墨斗,就位!”
“一号主梁,三号榫卯,开始组装!”
“绞盘上油,滑轮就位,准备起吊!”
工匠们的口号简洁而又专业,他们的动作娴熟无比,配合默契,仿佛一支演练了千百遍的军队!
魏通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震惊地看到,那些工匠竟在空地上,以一种他闻所未闻的方式,飞快地拼装着什么东西。一个个巨大的预制构件,在他们手中,如同搭积木一般,神奇地组合在一起。
不到半个时辰,一座巨大舟桥的雏形,竟已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沈素心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走寻常路!她带来的这支工匠队伍,根本就不是什么后勤修补人员,而是一支移动的、高效的工程兵部队!
“这……这怎么可能?!”魏通彻底懵了,他指着那正在成型的桥梁,语无伦次。
沈素心走到他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笑道:“魏监军,很意外吗?兵部尚书大人派你来,难道就没告诉你,我沈素心最擅长的,就是‘算’吗?”
“我不仅能算账,还能算人心,算路程,更能算出,哪里会有不长眼的疯狗,想挡我的路。”
她每说一句,魏通的脸色就白一分。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涔涔流下。他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掉进了对方的陷阱里。这个女人,她早就料到会有人在路上动手脚!
一个时辰后,在所有人震撼的目光中,一座坚固的木质舟桥,竟横跨在那堆落石之上,稳稳地架在了两端的山道上!
这简直是神迹!
“车队,继续前进!”沈素心一声令下。
绝望的众人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看向沈素心的眼神,已经如同仰望神明。
粮车缓缓驶上舟桥,安然无恙地通过了这道“绝壁”。
魏通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他知道,他完了。
就在他准备悄悄溜走,回去报信的时候,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
是汪以安和他手下的亲卫。
“魏监军,戏也看完了,不打算留下来,聊聊吗?”汪以安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
魏通双腿一软,还没来得及求饶,后颈一痛,便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
夜幕降临,车队在一处隐蔽的山谷中安营扎寨。
篝火噼啪作响,驱散了山中的寒意。
在一处临时搭建的帐篷里,魏通被一盆冷水泼醒。
他睁开眼,便看到沈素心好整以暇地坐在他对面,手中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把精致的匕首,匕首的锋刃在火光下闪着森冷的光。
“沈……沈大人……饶命啊!”魏通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疯狂磕头,“都是兵部尚书指使我干的!不关我的事啊!求大人饶我一条狗命!”
“饶你?”沈素心放下匕首,端起一杯热茶,轻轻吹了口气,“魏监军,你知道吗?我的人查过你。魏通,三十七岁,原籍大名府,家有老母,年近七十,尚在人世。你还有一个妻子,一双儿女,儿子今年刚满十岁,在私塾念书,女儿八岁,长得很是可爱。”
魏通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她……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你以为,你帮尚书大人做事,他就能保你全家富贵?”沈素心冷笑一声,将一杯茶水“砰”地一声顿在桌上,“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话,你那远在大名府的老母妻儿,不出三日,就会‘意外’葬身火海,或者‘不幸’染上瘟疫?而兵部尚书,连眉头都不会为你皱一下。”
魔鬼!这个女人就是魔鬼!
魏通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被彻底击溃。他瘫倒在地,涕泗横流:“不要……不要伤害我的家人!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愿意为大人做牛做马,求您放过他们!”
“很好。”沈素心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从怀中拿出一份早已拟好的信函,扔到魏通面前。
“现在,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把这份信,用你的笔迹,原封不动地抄一遍,然后用兵部特有的信鸽,发回京城。”
魏通颤抖着手拿起信纸,只看了一眼,便魂飞魄散。
那信上,赫然写着:
“禀告尚书大人,计划已成!沈氏车队行至阎王坡,遭遇天降塌方,人仰马翻,死伤惨重!粮草尽数被毁,被山石掩埋,无一幸免!属下亲眼所见,沈素心亦在乱中身负重伤,生死未卜。我等余部被困山中,进退维谷,恳请大人速派援军,并早做打算!”
这份假情报,写得滴水不漏,天衣无缝!
魏通终于明白,沈素心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杀他。她要的,是将计就计!她要让兵部尚书,收到一份他最想听到的“捷报”!
他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拿起笔,用尽全身力气,抄写了那封能决定他全家生死的信。
很快,一只信鸽从山谷中飞起,载着这份“捷报”,向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沈素心走出帐篷,望着那只消失在夜色中的信鸽,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芒。
汪以安走到她身边,为她披上一件御寒的披风,低声道:“这一招,够狠。尚书大人收到信,怕是要开香槟庆祝了。”
沈素心抬起头,遥望北方,嘴角勾起一抹锋利的弧度。
“就让他,再多高兴两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