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舅。
新皇的……亲舅舅。
这两个词,像两柄无形的、淬了剧毒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沈素心的心上,将她刚刚燃起的所有希望,砸得粉碎!
她,亲手斩杀了一名国舅!
这罪名,比谋逆,还要大!
因为,谋逆,审判你的是国法。而斩杀国舅,审判你的,将是即将登基的新皇那滔天的、不死不休的……私仇!
完了。
汪以安的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惨白。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许文清的背后,竟还藏着这样一张,足以压垮一切的王牌!
“拿下。”
江南提督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两个字。
“反抗者,格杀勿论!”
“杀——!”
这一次,是真正的、来自国家机器的碾压!
数千名训练有素的官兵,组成了数个森然的战阵,如同黑色的铁水,从四面八方,缓缓地,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死亡压力,围拢了过来!
长戈如林,盾牌如墙!
那股铁血肃杀之气,让刚刚还在浴血搏杀的灶户们,肝胆俱裂!
他们是悍不畏死,但,那是在面对江湖草莽时。当他们面对的,是代表着这个帝国最强武力的正规军时,那种源自血脉的、对权力的敬畏和恐惧,让他们连握紧手中铁铲的力气,都快要失去了。
“跟他们拼了!”石爷怒吼一声,独臂挥舞着铁铲,想要做最后的抗争。
但,毫无用处。
“噗嗤!”
一排长戈,从盾牌的缝隙中,整齐划一地刺出!石爷身前的十几名灶户汉子,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被瞬间洞穿了胸膛!
这不是战斗,这是……屠杀!
“撤!快撤!”汪以安目眦欲裂,他知道,再不走,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他一把拉住失魂落魄的沈素心,带着汪家死士,且战且退。
然而,他们,早已是瓮中之鳖!
“放箭!”江南提督冷漠地,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咻咻咻咻咻——!”
遮天蔽日的箭雨,如同死神的镰刀,发出尖锐的嘶鸣,朝着被围在核心的沈素心等人,覆盖而来!
“小心!”
汪以安猛地将沈素心扑倒在地!
“噗——!”
一声利器入肉的闷响!
沈素心的瞳孔,猛地收缩!她感觉到,一股滚烫的、粘稠的液体,正从自己的后肩,疯狂涌出!
一支羽箭,穿透了她的肩胛骨,将她,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剧痛,如同潮水般,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完了……
她看着天空中,那片再次落下,密不透风的黑色箭雨,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爹,女儿,尽力了。
然而,预想中的万箭穿心,却迟迟没有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沉闷的、血肉被洞穿的“噗噗”声,和一声声,发自肺腑的、痛苦却决绝的闷哼!
怎么回事?
沈素心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随即,她便看到了此生,最让她震撼,也最让她心碎的一幕。
只见,那些本该已经溃散的、恐惧的百姓和灶户们,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
他们,一个个,手无寸铁!
他们,用自己那并不强壮的、甚至还在因为饥饿而颤抖的血肉之躯!
组成了一道……人墙!
他们张开双臂,如同老母鸡护住雏鸟一般,将她,将汪以安,将所有还在抵抗的护卫,死死地护在了身后!
第一排箭雨落下,最外层的百姓,如同被割倒的麦子,瞬间倒下了一大片!
但,没有一个人后退!
第二排的人,立刻踏着同伴的尸体,补了上去!
第三排,第四排……
那个第一个用糙米换了她雪盐的大婶,此刻,正张开双臂,挡在她的身前。她的胸口,插着三支羽箭,鲜血,染红了她那件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衫。她看着沈素心,脸上,竟还带着一丝憨厚的、满足的笑。
“沈……沈大人……别怕……俺们……护着……你……”
那个曾经用锋利瓦片,对准了她的灶户小女孩,此刻,也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死死地抱着汪以安的大腿,用后背,对着那如林的箭矢!
“不许……不许你们……伤害……神仙姐姐!”
他们,在用自己的命,为她,换取一线生机!
“住手——!”
江南提督,也彻底被眼前这一幕,给镇住了!
他那张万年冰山般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骇和动容!
他敢杀一个钦犯,他敢平定一场叛乱!
但是,他不敢,屠杀数万名,手无寸铁,却用身体,来为一个人请命的……百姓!
这,已经不是叛乱了!
这是……民心!
是一种足以颠覆一切的、无形,却又最强大的力量!
箭雨,停了。
整个广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催人泪下的死寂。
沈素心哭了。
她穿越至今,第一次,哭得撕心裂肺。
她挣扎着,在汪以安的搀扶下,缓缓地,站了起来。后肩的剧痛,让她每动一下,都仿佛有钢刀在骨头里搅动。
但她,还是站得笔直!
她看着那个,同样被震撼到无以复加的江南提督,看着他身后,那数千名,同样面露动容的官兵。
她知道,她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机会,来了。
“提督大人。”她的声音,因为失血和激动,而显得沙哑、颤抖,却依旧,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以为,我沈素心,敢站在这里,跟整个江南的权贵士绅为敌,凭的,是陛下赐我的这柄尚方宝剑吗?”
她摇了摇头,脸上,竟露出了一抹凄美的、骄傲的笑容。
“不。”
“我真正的后手,从来,都不是它。”
她对着石爷,点了点头。
石爷会意,他忍着悲痛,从怀中,取出了一卷,巨大无比的、用防水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卷轴!
他将卷轴,奋力,抛到了高台之上!
卷轴,顺着高台的斜坡,轰然滚落!
一路展开!
十丈!
二十丈!
五十丈!
那,根本不是什么卷轴!
那是一份,由无数张纸,拼接而成的、长得望不到尽头的……万民折!
在那份万民折上,没有华丽的辞藻,也没有工整的字迹。
有的,只是一个个,密密麻麻的、用血按下的……红手印!
有灶户的,有城里百姓的,有船夫的,有货郎的……
那是,几十万江南百姓,最朴素,也最真挚的请命!
沈素心忍着剧痛,缓缓地,抬起了她那只没有受伤的,沾满了鲜血和泥土的手,指向了那份,铺满了整个广场的,血色契约!
“这!”
“才是我沈素心的,最后一张底牌!”
“江南民心在此!它,便是我的兵!它,便是我的城!”
她的目光,穿透了数千官兵的战阵,死死地,锁定了那个,脸色已经剧变到极点的江南提督!
“你若动我,便是与整个江南为敌!”
“你身后的新皇,他,敢吗?!”
……
夜,深了。
江南提督,最终,还是撤兵了。
他不敢赌。因为他知道,他赌不起。
沈素心,赢了。
赢下了一场,惨烈到极致的胜利。
城西,一处绝对安全的密室里。
沈素心趴在床上,汪家的医师,正在为她处理后肩那狰狞的箭伤。
她一声未吭,只是静静地看着桌上,那两封,刚刚送到的,决定她未来命运的绝密信函。
一封,来自京城汪家。
信上,只有四个字,字迹,潦草而急促,透着一股浓浓的绝望。
“——速逃,出海。”
另一封信,信封上没有任何署名。但那股熟悉的、来自边疆的风沙气息,却让她瞬间便知道了写信人的身份。
她颤抖着手,将信展开。
信中,没有客套,只有一幅,画着北方边境山川地貌的,详细的军事地图。
在地图的尽头,一个被圈起来的地名旁,写着一行,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大字。
“江南非久留之地。”
“北境,有兵,有粮,有三十万,嗷嗷待哺,忠肝义胆的好兄弟。”
“你若敢来——”
“我郑克勇,以我麾下三十万边军,奉你为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