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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里,血腥味和草药味混杂在一起,浓得几乎化不开,压得人喘不过气。

汪家的医师刚刚为沈素心处理好肩胛骨上的箭伤,狰狞的伤口被白布层层包裹,却依旧有殷红的血丝不断渗出。她趴在榻上,冷汗浸透了鬓角,一张脸白得像纸,唯有那双眸子,在烛火下亮得骇人。

汪以安站在一旁,脸色比她更白。他亲眼看着医师用滚烫的烙铁烫住血管,那股皮肉烧焦的味道,至今还萦绕在鼻尖。可这个女人,从头到尾,除了指甲掐进掌心,竟没发出一声痛哼。

她的意志,比钢铁还要坚硬。

可再坚硬的钢铁,面对眼前这个死局,也该粉身碎骨了。

“看吧。”

汪以安的声音沙哑干涩,他将两封刚刚由汪家死士拼死送进来的绝密信函,推到了沈素心的枕边。

一封,来自京城汪家本家。

信纸上,只有四个字,笔迹潦草,力透纸背,每一个笔画都仿佛在泣血。

“速逃,出海。”

另一封,则来自北境。

“京城……来消息了。”汪以安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绝望,“就在我们于府衙前血战之时,京城宫变已定。新皇登基的第一道密诏,不是安抚天下,而是……灭族。”

他死死地盯着沈素心,眼中血丝满布:“密诏发往了江南提督府,罪名是……汪家协助钦犯,意图谋逆,株连九族!”

“株连九族……”

沈素心咀嚼着这四个字,一股寒意从伤口处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知道,这不是恐吓。

她当着天下人的面,斩了新皇的亲舅舅。这滔天的私仇,足以让那位新君罔顾一切,用最血腥的手段来报复所有与她有关的人。

而汪家,首当其冲。

所以,这是我们唯一的生路。”汪以安指向那封“速逃,出海”的信函,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我已经安排好了,城东有一条秘密水道,可以直接入海。我们连夜走,只要逃出大明的水域,去东瀛,去南洋,去哪里都好!我们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是汪家上百口人,唯一的生路!”

他几乎是在乞求。

这位平日里算无遗策、视万物为棋子的“笑面虎”,第一次,露出了如此脆弱和无助的神情。因为他知道,他所守护的整个家族,已经被沈素心和他自己,一起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密室的石门外,传来一阵压抑的、焦躁的脚步声。

是石爷,还有那些忠心耿耿的灶户头领。他们不敢进来,却也不肯离开,像一群守护着巢穴的孤狼,用沉默表达着他们的忠诚与不安。

沈素心听着门外的脚步声,又看了一眼汪以安那双充满乞求的眼睛,沉默了。

逃?

逃走,似乎是唯一的、最理智的选择。

她不是傻子,她知道留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面对整个帝国机器的疯狂绞杀,意味着十死无生。

可是……

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府衙前那血腥的一幕。

那个第一个用糙米换她雪盐的大婶,笑着挡在她身前,胸口插着三支羽箭。

那个曾用瓦片对准她的灶户小女孩,用瘦弱的后背,替她挡住了致命的流矢。

还有成千上万的百姓,他们手无寸铁,却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组成了一道又一道人墙,在箭雨中高喊着“保护沈大人”。

他们的血,甚至还没在府衙前的青石板上干透。

他们的尸骨,甚至还未来得及收殓。

难道,要她踩着这些人的尸骨,独自逃亡吗?

“不。”

一个轻轻的字,从沈素心干裂的嘴唇中吐出。

汪以安如遭雷击,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我说,不。”

沈素心挣扎着,用手肘撑起半个身子。这个简单的动作,牵动了她后肩的伤口,剧痛如潮水般涌来,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但她的声音,却异常坚定。

“汪以安,我问你,我们若走了,他们怎么办?”她的目光穿透了石门,仿佛看到了外面那些焦虑等待的面孔,“那些用身体为我们挡箭的百姓,那些把身家性命都押在我身上的灶户,他们怎么办?”

“新皇的屠刀,会放过他们吗?”

汪以安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不能走。”沈素心一字一顿,字字泣血,“从他们为我挡下第一支箭的那个瞬间起,我就不再是那个只为给父亲复仇的沈素心了。”

“我成了他们的希望,一个……他们用命换来的希望!”

“我若逃了,他们的血,就白流了!”

这番话,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汪以安的心上。他想反驳,想嘶吼,想告诉她妇人之仁会害死所有人,可看着她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他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一旦他们逃了,陆渊的屠刀,将会把整个灶户区,甚至半个苏州城,变成一片血海。

“可不逃,我们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南边已经是一座牢笼!”汪以安终于崩溃了,他抓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低吼。

“谁说我们要往南?”

就在此时,沈素心忽然笑了。

那笑容,在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显得无比的凄美,却又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疯狂。

她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缓缓地,拿起了另一封信。

那封来自北境的信。

她看着信封上那股熟悉的、来自边疆的风沙气息,眼中的火焰,在这一刻,燃烧到了极致!

“你说得对,汪以安。南边是牢笼,大海,是败者的囚笼。”

她猛地撑起身子,不顾伤口崩裂、鲜血再次染红纱布,竟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的目光,落在了信函附带的那张北方边境的军事地图上,仿佛在凝视着一片全新的、充满无限可能的广阔天地!

“既然南方无路可走……”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凤鸣九天,在这间小小的密室中,掀起了万丈狂澜!

“那我们,便去北方!”

“我不南下逃亡,我自北上为王!”

“轰——!”

石破天惊!

汪以安彻底呆住了,他像看一个疯子一样看着沈素心,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北上?

去那个苦寒之地?

去那个……狼烟四起、蛮夷环伺的修罗场?

她疯了吗?!

然而,就在这石破天惊的宣言,还在密室中回荡不休之时——

“砰!”

石门被猛地撞开!

一名浑身浴血的汪家死士,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写满了天塌地陷般的恐惧!

“公子!小姐!不好了!”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里带着哭腔。

“江南提督……江南提督把所有出城的官道、水路、关隘,全部封锁了!一只鸟都飞不出去!我们……我们被彻底困死在城里了!”

这个消息,已经足以让人绝望。

但死士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的,来自地狱的丧钟。

“更可怕的是……京城八百里加急密报!新皇派了锦衣卫指挥使陆渊,那个‘血屠夫’,前来‘清剿江南’!”

死士抬起头,眼中满是死灰。

“他……他还带来了神机营!”

“最多五天,他们的大军,就会兵临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