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图书迷!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周兰一声尖笑,又尖又细,刺得人耳朵疼。

陈建国攥着信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就这么几张薄纸和几张工业券,压得他胸口发闷,喘不上气。

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有怀疑,有瞧不起,有纯看笑话的,也夹着几分说不清的怜悯。

他媳妇刘芬的脸都白了,死死拽着他的袖子,嗓子眼紧得像是被人掐住了。

“当家的,这……能行吗?”

“要不,你跟娘说,换建军去?”

陈建国嘴唇哆嗦,喉咙里堵着一团湿棉花,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让他出远门给人送信,比要他的命还难受。

周兰瞅着他那窝囊样子,笑得更欢了。

“大哥,信和票可得揣好了!”

她故意扯着嗓门喊,恨不得全村都听见。

“千万别半道上让狗给叼跑了!到时候,全村老少可都得跟你一块儿喝西北风!”

人群里,有人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血,“嗡”一下全冲上了陈建国的脑门,脸憋成了紫红色,真想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

他手一缩,就想把信给退回去。

可话刚到嘴边,就撞上了娘的目光。

话,又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娘就那么看着他,脸上没一点多余的表情。

不催,不逼,甚至连点指望的意思都没有。

那副样子,再平常不过,透着一股子理所当然的劲儿。

好端端地,就把信交给了他。

天经地义。

陈建国的心口,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下,又闷又疼。

这辈子,从没人这么瞧过他。

爹嫌他闷,弟弟嫌他笨,村里人说他是个锯了嘴的葫芦。

就连他媳妇刘芬,骨子里也瞧不上他这扛不起事的样子。

只有他娘。

偏偏是他娘,在全村人都把他当猴看的时候,把全村的命根子,塞到了他手里。

胸膛里头,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劲,“轰”一下就烧起来了。

那点子害怕和害臊,一下子被烧得干干净净。

他没出声。

只是用那双结满硬茧的糙手,把信纸一层,又一层,叠得四四方方。

他解开打着补丁的土布褂子,把信和票,严严实实塞进最贴肉的里怀。

他迎着娘的目光,重重地、使劲地点了下头。

下一秒,他转身,闷头拨开看热闹的人群,朝着村口大步走去。

一下都没回头。

那背影还是佝偻着,干瘦干瘦的。

可他那一步一步,脚底下像是生了风,每一下都踩得结结实实。

周兰的笑声,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卡在了嗓子眼。

她瞅着陈建国走远的背影,心里头莫名其妙地有点发毛。

去县城的土路坑坑洼洼,石子硌得脚底板钻心地疼。

陈建国不敢停。

他怕一停下来,胸口那股气就给泄了。

耳朵里嗡嗡地响,全是过去那些戳心窝子的话。

“你看陈家老大那个样,天生就是个受气包。”

“建国啊,你这性子不改,往后有的是亏吃。”

“哥,你就不能有点出息!”

他这辈子,亏吃够了,也没出息够。

他认。

可今天,那股认命的劲儿,不知怎么就散了。

他娘信他。

就这一条,比天还大。

胸口那封信,烫着他的皮肉。

那不是信,是全村人的命,是他娘递给他的脸面。

他走得又急又快,布鞋底子都快磨平了,脚上生出好几个水泡,每走一步都疼得他直抽抽。

天黑透了,伸手不见五指,他才摸到去县城的岔路口。

又累又饿,胃里火烧火燎。

他摸了摸怀里的工业券,只要撕下一张,就能在路边的小饭馆换一碗热腾腾的肉丝面。

那香味,一个劲儿地往他鼻孔里钻。

可他的手刚碰到票边,就触电一般抽了回来。

不行。

这是娘给的,是公家的东西。

他一咬牙,摸到路边水沟旁,捧了几口冰凉的脏水灌下去。

那股子凉意,总算把胃里的火气压下去一点。

他找了个背风的草垛,缩成一团躺下。

夜风刮在脸上,又冷又硬,割得皮肤发麻。

睡不着。

一闭上眼,就是周兰那张扭曲的笑脸,还有村里人那种不带人味儿的眼神。

他把手伸进怀里,死死按住那封信。

陈建国,你不能再当窝囊废了,你得把事儿办成。

刚迷迷糊糊要睡着,几条黑影就围了上来。

镇上那几个有名的二流子。

他们白天就盯上陈建国了,一个土老帽,怀里揣得鼓鼓囊囊,一看就是只肥羊。

“喂,老实点!兜里有啥,全掏出来!”

一个混子拿着根木棍,不怀好意地戳了戳他。

陈建国一个激灵,整个人从地上弹了起来。

下意识就想跑。

可脚刚抬起来,怀里的信就是块烙铁,烫得他一个哆嗦。

那是全村人的命。

不能跑!

他猛地转过身,张开胳膊,死死护住胸口。

“钱没有,命一条!有本事就拿去!”

他嗓子哑得厉害,几乎发不出声,脚下却没退半步。

那几个混子全乐了。

“嘿,还是个硬骨头!”

领头的使了个眼色,旁边两人就上来动手扒他的衣服。

陈建国也不知道哪来的邪火。

对方的手刚碰到他胸口,他就发了疯,猛地扑上去,张嘴就咬住了那人的胳膊!

满嘴都是又咸又腥的血味,他也不松口。

那人疼得“嗷”一声惨叫,另一个混混抬脚就往他肚子上猛踹。

他被踹得蜷成一团,牙还死死嵌在对方的肉里。

“妈的!疯狗!”

领头的也上了火,抡起棍子就朝他后背狠狠砸下来。

“砰!”

一声闷响。

后背的骨头都要裂开了。

疼,疼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可他就是不撒嘴。

信不能丢!

他含着满嘴的血,发出的吼声都不带人腔了:“打死我!你们也别想拿走!”

那几个混子被他这股不要命的疯劲给吓住了。

他们是求财,可不想手上沾人命官司。

“操!真他妈晦气!碰上个疯子!”

领头的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地带着人跑了。

陈建国趴在地上,好半天才喘匀了气。

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骨头架子都散了。

他哆哆嗦嗦地把手伸进怀里,摸到了那封信。

信还在。

他咧开嘴,想笑,却扯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眼泪一下就滚了出来。

也分不清是疼的,还是别的。

天亮了。

他一瘸一拐地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往城里走。

中午头,总算挪到了火车站。

他用一张工业券,换了张最慢的绿皮车票,站票。

车厢里人挤人,汗臭味、烟味、各种食物的馊味混在一块儿,熏得人脑仁疼。

陈建国找了个角落,靠着冰凉的车皮站着,一步不敢挪。

累得眼皮都粘住了,可他就是不敢睡。

两只手死死护着怀里,那儿揣着的不是信,是他的心。

太阳升了两次,又落下两次。

等他从火车上下来,两条腿早就没了知觉。

他站在省城宽阔的大马路上,看着来来往往的汽车,看着那些穿得干干净净的城里人,自己活脱脱就是一个要饭的。

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挂着干涸的血痂。

他照着信封上的地址,问一句,走一段,终于找到了地方。

一个大院子,门口站着两个扛枪的警卫,脸绷得死紧,没有半点表情。

陈建国那刚硬起来的心气,又有点往下出溜。

他这辈子,连公社的大门都没进去过几回。

他站住了,紧张地搓了搓手,又挪了过去。

“站住!”

一个警卫立刻伸手拦住他,目光锐利,直戳人心窝。

“军事重地,闲人免进!”

那股子气势,压得陈建国的腿肚子又开始发软。

周兰那张嘲笑的脸,村里人看热闹的眼神,又在他眼前晃悠。

不行,不能退。

他定了定神,郑重地从怀里掏出那封被汗浸得发烫、发软的信,用双手递了过去。

嗓子沙得厉害,但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同志,俺是下河村的陈建国。”

“这封信,是俺娘陈秀英,叫俺拼了命也要亲手交到陆司令员手上的。”

“她说,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听到“陈秀英”三个字,那警卫的眉梢动了一下。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狼狈不堪,眼神却倔得吓人的乡下汉子,又瞅了瞅他手里那封皱巴巴的信。

警卫没多话。

“你在这儿等着。”

他接过信,转身走进了那扇紧闭的大门。

陈建国死死盯着那扇门,像是要把门板看穿。

手心里,全是冰凉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