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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建国说出“不同意”,有些磕巴,但每个字都很有分量。

他说完,大牛几个性子直的汉子也跟着吼起来,场面一下就失控了。

王科长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

他腮帮子抽搐两下,眼里的热情褪去,只剩下阴沉。

他想不通。

这山沟里,他一个城里来的干部,拿着盖了红印的文件,这群农民怎么敢对他说“不”?

他把文件抖得哗哗响,声音拔高,变得刺耳。

“不同意?”

“翻天了你们!”

“这是地区革委会的文件!你们想干什么?造反?还是想跟组织对着干?”

一顶顶帽子扣下来。

刚才还盼着糖果的几个村民腿软了。

张婶子吓得脸色发白,拽着自家男人的袖子往后缩,生怕沾上陈秀英家的麻烦。

人群被官威吓住,分开了。

一边是陈建国和大牛几人,梗着脖子护在陈秀英前面,手心冒汗。

另一边是缩着脖子、眼神躲闪的人,恨不得把头埋起来。

李光明挤出人群,脸上是难看的笑。

“乡亲们,乡亲们,别急嘛,有话好说,啊?有话好说……”

他一边说一边搓着手,“王科长也是好心,来帮咱们下河村搞科学种田,这是好事!”

这话一出,陈秀英笑了。

她一直没出声,拄着拐杖看着王科长表演。

这时她才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里没有害怕,只有看透一切的讥诮。

她往前挪了两步,拐杖头一下下砸在干硬的土路上,笃,笃,笃。

每一下都敲在人心上。

“王科长,李干事,”

她嗓音沙哑,但字句清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你们是吃公家饭的,是文化人,知道什么是科学。”

“我们这些在土里刨食的,不懂那么多。我们就信自己的眼睛和手。”

她伸出干枯的手,先指了指试验田,又朝不远处的盐碱地划了一下。

“王科长,你既然是来指导我们搞科学的,那你肯定是行家。”

“你就当着大家的面,给我们这些没见识的上堂课。”

她嘴角牵动,笑意很淡。

“你就说说,这片地里的土,和那片地里的土,有什么不一样?”

王科长被问住了。

他准备的官话全堵在喉咙里。

他没想到这乡下老太太会跟他聊“科学”。

他脸涨红,梗着脖子回道:“这有什么不一样?明摆着的事!”

“一个是能长庄稼的地,一个是长不出苗的地!这还要问?”

“对。”

陈秀英点头,顺着他的话说,“我们都知道一个好一个赖。可我们就想跟你这个文化人学学,它为什么好,又为什么赖?”

“这好土里多了什么?那赖地里少了什么?”

“你是领导,你懂科学。你给我们说说,让我们也开开眼。”

这几句话将王科长罩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他脸上。

有好奇,有琢磨,但更多是想看他这个城里干部能说出什么来。

王科长额头冒出汗。

他整天在办公室喝茶看报,哪懂什么土壤成分、酸碱度?

这情况让他难堪至极。

他一咬牙,窜到试验田边抓了把黑土,又跑到盐碱地旁抓了把白土。

他摊开两只手举到大家跟前,声音发颤:“你们自己看!一个黑一个白!手感也不一样!这还需要我说吗?”

他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去。

可他话刚说完,一直站在奶奶身后的陈念突然开口。

她举着写满字的小本子,仰着脸,声音响亮。

“王叔叔,我奶奶教过我。”

“她说,好土是黑的,捏在手里软,闻着有雨后土腥味。这种土里有蚯蚓,会喘气,庄稼种下去根就舒坦。”

“那赖地呢,发白,捏手里是散的,硬。她说用舌头舔一下,又咸又涩。这种土是死的,庄稼的根扎不下去,会憋死。”

小姑娘说完,眨着大眼睛,满是求知的神情。

“叔叔,我奶奶说的这些,是不是就是您说的‘科学’呀?”

这话不带脏字,却无异于一记耳光打在王科长的脸上。

一个小姑娘都把土里的门道说得清楚,他这个地区“专家”只会说“颜色不一样,手感不一样”

谁是真把式,谁是花架子,大家心里都有了数。

“你……你们……”

王科长脸涨得通红,手一抖,两把土从指缝漏下。

他指着陈秀英,嘴唇发抖,话也说不顺:“你们……你们这是胡搅蛮缠!是、是公然对抗组织!你们这是自绝于人民!”

陈秀英没理会他的咆哮,走到灶台边,指着装“土引子”的破碟子。

“王科长,你瞧,这就是我们家传下来的‘秘方’,就剩这点家底了。”

她话锋一转,目光钉在王科长脸上。

“你真想要,也行。”

“你现在,就当着全村人的面,把这好土和赖土有什么不一样,用你的‘科学’,给我们讲清楚。”

“你讲清楚了,这碟东西,我双手奉上。”

“你要是讲不明白……”

她冷笑一声,拐杖往地上一顿,发出闷响。

“那就请回吧!我们下河村不欢迎不懂装懂,只会拿帽子压人的官!”

“你!”

王科长被噎得差点喘不上气。

他看着眼前不为所动的老婆子,看着她身后眼神不善的庄稼汉,再看手里那份此刻显得可笑的文件。

他知道,今天地是铲不成了,秘方也别想了。

再待下去只会更丢人。

“行,陈秀英,算你狠。”

他不再吼叫,声音压低,从牙缝里挤出来。

他盯住陈秀英,又扫了一眼让他出丑的陈念,像是要把这两张脸刻进骨头里。

“别以为这事完了。我告诉你,这‘秘方’,不是我要,是县里张主任要!你今天得罪的不是我,是张主任!咱们走着瞧!”

说完,他推开想打圆场的李光明,没回头就冲向吉普车,狼狈逃走。

吉普车卷起一阵黄土开走了。

车子一消失,地头上爆出一阵哄笑和叫好声。

大牛一拳砸在手心,吼道:“真解气!”

几个汉子围住陈建国,拍着他肩膀说:“建国,好样的,没给你爹丢人!”

更多村民涌向陈秀英,吵嚷着,声音里混着后怕和兴奋。

“秀英婶子,刚才吓死我了,还是您有办法!”

“是啊,那当官的脸都气绿了!”

人们把祖孙俩围在中间,一张张晒黑的脸上满是庆幸和佩服。

那些刚才退缩的人,都涨红了脸,悄悄往后挪,眼神躲闪。

陈秀英看着欢呼的人群,脸上没什么笑意。

她心里清楚,今天的事才刚开始。

王科长走前提到的“张主任”,才是真的麻烦。

今天这条狗是打跑了,可下次再来,身后牵着的就不知道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