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图书迷!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顾远洲捧着蓝布包,钉在原地。

包很沉,里面的东西硌手。

十个鸡蛋,一沓大团结。

这东西,烫手。

“陈大娘,这……不行!”

他涨红了脸,几步追上去,要把东西塞回陈秀英手里。

“这钱是村里的血汗,我一个外人,凭什么拿!”

陈秀英没回头,脚下也没停。

她甩过来一句话,声音平淡,却很硬。

“不是给你的。”

顾远洲脚步一顿。

“这是我老婆子,投给下河村以后几十年的。”

“你读你的书,考你的大学。”

“剩下的,别管。”

说完,她有些佝偻的背影,就融进了晨雾里。

顾远洲孤零零地杵着,怀里抱着布包,心里乱成一团。

他想不明白。

可那沓钱和十个鸡蛋的份量,实打实地压着他。

村里没秘密。

陈大娘给知青点送钱送鸡蛋的事,不到中午,就传遍了下河村。

刚分了钱粮,正关起门来乐呵的村民们,一下子就急了。

张婶子家。

她正对着光,把分到的几张布票来回地看,盘算着给自家娃扯身新衣裳。

邻居家的婆娘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压着嗓子小声说。

“嫂子,听说了没?”

“陈大娘,今儿一早,给那个城里来的知青,送了一大包东西!”

“有钱!还有十个鸡蛋!”

张婶子手一抖,布票掉在地上。

“啥?”

她眼睛都瞪大了。

“真的假的?那钱……不是刚分的?”

“可不是!”

那婆娘一拍大腿,声音都高了。

“那都是咱们拼死拼活挣回来的!她凭啥说给外人就给外人了?”

“那个顾知青,瘦得跟鸡崽子似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他配吗!”

张婶子不说话了。

她弯腰捡起那几张布票,捏在手里,可心里的热乎劲儿一下就没了。

这话,在村里到处刮。

田埂上,几个刚从地里回来的汉子,蹲在一块儿抽旱烟。

“大牛,这事儿你知道不?”

一个汉子拿烟锅头磕了磕鞋底,声音很闷地问。

大牛蹲着,眉头皱紧了。

“听说了。”

“你说陈大娘图啥?咱村里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她咋就偏疼一个外人?”

“就是,那钱,拿来给村里买头牛多好,开春犁地都省老大劲儿了。”

“我看,八成是老太太心善过了头,老糊涂了。”

大牛猛抽了一口烟,呛得直咳嗽。

他把烟锅往地里狠狠一磕,人“噌”地站了起来。

“都别他娘的瞎咧咧!”

他吼了一嗓子,眼睛发红。

“陈大娘做事,有她的道理!轮不到咱们在背后嚼舌头!”

他嘴上骂得凶,可心里也堵得慌。

这些议论,也飘到了陈念的耳朵里。

她正在大槐树下教人认字,就听见不远处几个婶子在交头接耳。

那些话让她难受。

她不懂奶奶为啥要这么干。

可她信奶奶。

她收起小本子,没跟任何人吵,扭头就往知青点跑。

顾远洲正坐在破桌子前,对着一堆旧书发愣。

桌上,那个蓝布包原封不动地放着。

看见陈念进来,他有些手足无措,站了起来。

“念念,你……”

陈念没理他,走到桌前,指着那些她一个字都不认识的书。

“顾大哥,这些书里的字,全都认下来,就能上大学?”

顾远洲一怔,随即苦笑了一下,摇摇头。

“哪有那么容易。”

“这些,只是高中的课本,丢了好些年,得一页一页重新啃。”

陈念又问。

“那大学里,教啥?”

顾远洲想了一下,拿起一本封面都磨烂了的物理书。

“它会教你,天为啥会打雷下雨,那不是老天爷发脾气。”

“它还会教你,怎么用铁和火,造出能自己跑的拖拉机,那东西一天能犁上百亩地。”

“还会教你,怎么把地上的沙子,烧成会发亮的玻璃……”

他说的这些,陈念听不明白。

可她心里,好像有什么被打开了。

外头,是一个她从来没见过,也想不出来的世界。

原来,她那个小本子上记着的,怎么让土豆长得更大,怎么挖渠才结实,只是这个世界上,很小很小的学问。

她心里的慌张和郁闷,变成了一股火,一股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火。

她也想知道。

她也想学。

村里的风言风语,还是传到了老支书耳朵里。

他一个人抽了半下午的闷烟,眼看天色擦黑,才拄着烟杆,一步一挪地到了陈秀英家院门口。

“陈大娘。”

老支书的声音有些干。

陈秀英正在院里喂鸡,听见动静抬了抬头。

“进来吧。”

老支书进了院,在小马扎上坐下,把烟锅在地上磕干净。

他憋了半天,才开口。

“大娘,村里人……眼皮子浅,说话不过脑子,您别往心里去。”

“就是……大伙儿都纳闷,您为啥要拿那么一大笔钱,去给一个外人。”

陈秀英撒完最后一把米糠,直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灰。

她瞅着老支书,眼神平静。

“铁柱啊,我问你。”

“咱们下河村,祖祖辈辈,是不是都是泥腿子?”

老支书没想到她问这个,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脸朝着黄土,背朝着天,刨了一辈子地,到头来,还是围着这几亩薄田打转,连顿安生饭都吃不上,对不对?”

老支书没吭声,算是认了。

陈秀英手里的拐杖,往地上轻轻一顿。

“光会种地,不行。”

“一个村子,光有埋头拉车的牛,没有抬头看路的人,走不远。”

“早晚得栽跟头。”

她抬起眼,看着西边天边最后那点红光。

“我拿钱供他念书,不是图他报答我,也不是图他报答下河村。”

“我是想让村里这些娃儿们都睁眼看看,读书,有用。”

“是能走出这山沟子,去看外头天地的路。”

“我这是在咱们下河村这片干土地上,撒一颗读书的种子。”

“这颗种子,今天看着不打眼,可十年,二十年后,它能长成一棵大树,能护着你们的娃,你们的孙子。”

老支书听得愣住了。

他手里的烟杆都凉了,他一点没发觉。

他看着眼前这个干瘦的老太太,心里搅得厉害。

他一直以为,陈秀英的能耐,全在庄稼地里。

今天才知道,人家那份心思,早就跑到天上去了。

他站起身,对着陈秀英,深深鞠了一躬。

“大娘,我懂了。”

“这事儿,您甭管了,我去跟大伙儿说。”

“谁他娘的再敢放一个屁,我拿烟锅子抽他!”

那天晚上,陈念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脑子里,全是顾远洲说的那些话。

打雷,拖拉机,发亮的沙子。

她翻了个身,看见奶奶屋里的油灯还亮着。

她光着脚爬起来,悄悄摸了过去。

陈秀英正坐在灯下,低头捣鼓着什么。

看见陈念,她招了招手。

“睡不着?”

陈念点点头,凑了过去。

她这才看清,奶奶手里拿着的,是一本破烂的书,封皮都没了,纸张脆黄。

“奶奶,这是啥?”

“一本旧书。”

陈秀英把书塞给她。

“你不是想知道大学里教啥吗?”

“这上头的字,你要是都能认全了,琢磨透了,以后,你也能考大学。”

陈念接过来,那本书很沉。

她翻开第一页。

上面是她不认识的方块字,旁边画着一个梳羊角辫的小姑娘。

小姑娘旁边,写着两个字。

“我们”。

陈秀英伸出粗糙的手指,点着那个“我”字。

“从今儿起,白天下地,学怎么伺候庄稼。”

“晚上回屋,我教你认字,学怎么伺候脑子。”

“两样,一样都不能落下。”

陈念重重地点了点头,油灯的光在她眼睛里跳动。

隔壁的知青点。

顾远洲也点着一盏灯。

他把那些从城里寄来的复习资料,一本本摊开,神情专注。

院子外头,几个刚分了钱的村民,正凑在一块儿,唾沫横飞地商量着开春后,是先盖新房,还是先给儿子说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