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了三公分。”
经验最丰富的刘师傅跳了起来,他举着那短了一截的铁轴,气得脸膛通红。
“顾知青!你别拿我们开涮!”
“这是铁疙瘩,不是面团,短了就是短了,还能自己长出来不成?”
“这机器,废了!”
李大爷也跟着摇头叹气,村民们刚燃起的微弱希望,一下子就被彻底浇灭。
大伙儿看顾远洲的眼神,从敬佩,变成了看一个说胡话的疯子。
面对所有人的质疑,顾远洲却很平静。
他没争辩,而是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两个一大一小的圆圈。
“刘师傅,您看,原来的设计,是一个齿轮带动一个齿轮,转一圈就是一圈,劲儿都耗在路上了。”
他指着那三公分的空隙。
“现在,这里正好能加装一套新的齿轮!”
“让原来的轴带动一个小齿轮,小齿轮再咬合一个大齿轮,最后由大齿轮去驱动机器!”
“这就叫‘二级传动’,不仅能用,效率至少比原来高三成!”
刘师傅听懂了,但眉头皱得更紧,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
“理是这个理,可这齿轮咋做?”
“咱们没车床,没铣床,就几把破锉刀,怎么可能做出严丝合缝的齿轮?”
“那牙口但凡错一点,机器一转,别说出粉条,齿轮自己就得碎成一地废铁!”
刚刚燃起的希望,再次被现实击碎。
理论再好,做不出来也是白搭。
就在众人再次陷入绝望时,陈秀英拐杖重重一顿,声音不大,却压下了所有嘈杂。
“没车床就用人磨!没铣床就用手锉!”
她浑浊的眼睛扫过众人,带着一股煞气。
“闹饥荒那会儿,连树皮都啃,何况是铁疙瘩!”
“几十号人轮班,一天不行就两天,我就不信啃不下这块硬骨头!”
老婆子的话粗糙,野蛮,却让所有人的心一下定了下来。
是啊,命都快没了,还怕手上磨几个泡?
陈秀英立刻分派任务。
“顾知青和念念负责画图,把每个齿的角度,大小算死!”
“村里所有手巧心细的,无论男女,都给我上!用手摇钻打孔,再用锉刀,一齿一齿地给它硬磨出来!这叫‘蚂蚁啃骨头’!”
这个方法笨拙,疯狂,却给了所有人一条可以拼命的路。
打谷场变成了露天车间,刺耳的锉磨声日夜不休。
人群的角落里,周兰一边锉着铁片,一边跟旁边的张婶子咬耳朵,声音不大不小,让周围一圈人都能听见。
“嫂子,你瞧咱这手,都快赶上老树皮了。就为了那俩知青嘴皮子一碰,咱就得玩命?我可听说,县里都把咱当笑话看呢!”
这话听得本就疲惫的众人心里更是发烦。
这时,陈念正好端着一盘刚打磨好的小零件走过。
周兰眼珠一转,立刻凑上去,热情地喊着“念念我来帮你”,身子却不着痕迹地往陈念身上歪。
陈念却早有防备,身子一侧,稳稳护住了盘子。
零件在盘里“哗啦”一响,一个都没掉。
周兰的脸“刷”地通红,赶紧缩回手,低头继续锉铁,心里又怕又恨。
经过三天三夜的苦战,几十号人轮班上阵,磨秃了十几把锉刀,两片大小齿轮终于被硬生生“啃”了出来。
全村欢呼。
然而,当刘师傅把齿轮安装好,试着转动摇柄时,一阵“嘎吱——咔嚓!”的刺耳声响彻全场。
摇柄沉得扳不动,每转动一寸,齿轮间都迸出细小的火星。
刘师傅的脸都白了。
“不行……手工磨的,精度太差,咬合太死,根本转不动!”
“硬转只会把机器憋坏!”
方才的喜悦,转眼变成了更深的绝望。
刘师傅判定是润滑问题,可这个年代,机油比金子还精贵,根本弄不到。
就在刘师傅要放弃时,一直沉默的陈念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刘爷爷,死马当活马医吧。”
“咱们能不能……用猪油混上锅底灰,给它‘喂’一口试试?”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啥?猪油拌锅底灰?”
曾被周兰煽动的张婶子第一个皱眉。
“猪油多金贵啊!那黑东西能管用?这不是糟蹋东西吗!”
连顾远洲都愣住了,觉得这是胡闹。
陈念没慌,她跑回家,径直进了厨房。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陶罐,才是她真正的“粮仓”。
她熟练地舀出一大勺雪白的猪油。罐子里的猪油远比看起来要多得多,这是她从空间里腾挪出来的,只在最上面铺了一层自家的,用以掩人耳目。
这东西过去是堪比黄金的能量来源,如今要拿来当润滑油,她有些心疼,但还是很快下定了决心。
回到打谷场,她掏出小本子,翻到其中一页。
上面画着一张没人看得懂的图,旁边用奇怪的符号标注着一些字。
“刘爷爷,俺算过,猪油和锅底灰按二比一的比例拌,附着力最强,能减少六成的摩擦。”
“比例很重要,错了要么太滑挂不住,要么太糙了还是卡。”
年轻的王二柱一听,立刻跑回家。
“俺家灶膛里有锅底灰,俺去刮!”他还喊,“猪油不够俺去借!只要能造出机器,值!”
陈念拿出奶奶给她的那把小杆秤,仔细称量。
“二两油,刚好配一钱灰,不多不少。”
她把乌黑的锅底灰拌进猪油里,又找了块废铁片试了试。
“您看,这油灰能粘在铁上不掉,肯定管用!”
张婶子看着那黏糊糊的油膏,将信将疑。
李大爷则摸着胡子,点了点头。
“嗯……俺年轻时修纺车,倒也用过油拌灰的法子,这法子靠谱!”
关键时刻,陈秀英拐杖一顿,力挺孙女。
“让她试!”
“我孙女说的法子,就是我的法子。出了问题,我老婆子担着!”
在全村人怀疑的目光中,陈念亲自上手,将黑色的油膏仔细涂抹在每一个齿轮的咬合处。
当油膏涂满齿轮,陈念又故意多拌了一些,递给刘师傅。
“刘师傅,这油膏您收着。俺奶说了,老机器就认这老法子,省着点用,还能撑好几天。”
刘师傅捻起一点尝了尝,咂咂嘴。
“这油够纯,是过年攒下的好油!”
当摇柄再次被转动,那刺耳的摩擦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而顺畅的“咔哒”声。
摇柄越来越轻,机器的轰鸣声从滞涩变得有力。
它,真的转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