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销会投毒的事,最后,以一个谁都想不到的方式收场了。
下河村的摊位,火得一塌糊涂。
省城里大大小小的报纸,都用了不小的版面报道这件事。
一个从偏远山村来的乡下姑娘,遇事不慌,用“祖传秘药”救活好几个人,还又聪明又勇敢,当场抓住了投毒的真凶。
这故事,可比戏文精彩多了。
很快,“下河村酸辣粉”和“小神医陈念”的名字,就在省城的大街小巷传开了。
展销会的最后两天,下河村的摊位被主办方直接请到了正中间最显眼的位置。
每天从开馆到闭馆,队伍排得跟长龙似的,一眼望不到头。
省食品厂的领导亲自过来,态度特别客气,又是尝又是问,走的时候还留了联系方式,说想深入合作。
市里几个国营大饭店,更是直接派了采购科长过来,当场就要签长期供货合同。
会计方致远手里的算盘珠子都快磨出火星子了,他看着那些雪片似的订单,乐得嘴都合不拢。
赵铁柱和几个下河村的汉子,腰杆挺得笔直,脸上的骄傲怎么都藏不住。
只有陈念,在热闹散了以后,一个人坐在招待所的房间里,看着窗外的车来车往,心里空空的。
她想奶奶了。
也想起了那个躺在床上,还不知道是死是活的爹。
还有……那个在劳改营里,策划了这一切的,她的亲娘。
她不知道回去以后,该怎么面对这些事。
……
消息,比人先一步回到了下河村。
先是公安局的同志派人来村里取证,顺便通报了案情。
当村民们听说,那个下毒的刀疤脸女人,背后指使的“红姐”,还有“红姐”背后真正的黑手,竟然是那个已经被抓走的刘芬时,整个村子都炸了。
村民们又气又怕,心里直发毛。
“这个毒妇!她是想让我们全村人给她陪葬啊!”
“太狠了!心怎么能这么毒!”
“幸亏建国跟她离了婚,不然咱们陈家的脸,都要被她丢尽了!”
村民们的咒骂声一阵高过一阵。
之前还有几个可怜刘芬遭遇的妇人,这会儿也闭上了嘴,满脸的后怕。
陈秀英在祠堂,当着老支书和几个村干部的面听到了这事。
她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
然后,她对老支-书说:
“铁柱,把这事……去跟建国说说吧。”
“这事该让他知道了。”
老支书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看着老太太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陈建国在床上躺了五天,靠着那碗参汤和陈秀英偷偷喂的空间泉水,命总算是保住了。
他能下地了,只是身体还虚得很,走几步路就喘得厉害。
老支书走进屋的时候,陈建国正靠在床头,看着窗外发呆。
“建国啊……”
老支书不知道怎么开口。
陈建国回头,看到老支书那副为难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
“叔,出啥事了?是念念……是念念在省城出事了?”
他一下子就急了,挣扎着就要下床。
“你别动!”
老支书赶紧按住他。
他咬了咬牙,还是把刘芬在省城干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屋里死一样的安静。
陈建国脸上的血色一点点的褪去,最后变得比墙皮还白。
他没有哭,也没有闹。
他就那么呆呆的坐着,眼神空洞,像是魂被抽走了。
过了很久,久到老支书都以为他傻了的时候。
他才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的像是被砂纸磨过。
“叔,能……能给俺拿根笔,一张纸吗?”
老支-书愣住了。
“你要那玩意儿干啥?”
陈建国没回答。
他只是看着老支书,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点哀求。
老支书叹了口气,还是去给他找来了纸笔。
陈建国接过纸笔,手抖得厉害。
他趴在床头的小桌板上,一笔一画,写得特别费力。
每个字,都像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等他写完,放下笔,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瘫倒在床上。
老支书凑过去看。
那张发黄的草纸上,只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字。
“离婚书”。
落款,是“罪人,陈建国”。
……
第二天,陈建国醒来时,发现自己头发白了一半。
这个还不到五十岁的男人,一夜之间,像是老了二十岁。
他拿着那封离婚书,走到院子里,交给了正在打扫院子的母亲。
陈秀英接过那张纸,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收进了怀里。
她看着儿子那满头的白发,和那双没了神采的眼睛,心里却没什么波澜。
这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也是他想重新做人,必须走的路。
展销会结束的第三天,陈念一行人回来了。
一辆解放牌大卡车,车头挂着“热烈欢迎下河村生产标兵载誉归来”的大红横幅,浩浩荡荡的开进了村。
车上,不仅拉着展销会剩下的一点物资,还拉着省食品厂和几家市里饭店当场预付的定金。
是现钱。
还有各种下河村急需的票证。
村口,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挤在路两边,脸上挂着又真诚又热烈的笑。
他们看着从车上跳下来的陈念,就像在看一个英雄。
陈念的胸前,戴着一朵“全市妇女生产标兵”的大红花,在阳光下很耀眼。
她被这阵仗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
老支书赵铁柱红光满面,扯着嗓子对大家喊:
“乡亲们!咱们的念念,给咱们下河村,给咱们全公社,争光了!”
“省里的领导都点名表扬了!说咱们的酸辣粉,是第一名!”
人群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陈念被簇拥着,一路走到了打谷场。
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后面的父亲。
陈建国站在那里,离人群远远的,身上穿着干净的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只是那头黑白相间的头发,和那张苍老憔悴的脸,让陈念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父女俩的目光在空中对上。
陈建国看着女儿胸前那朵大红花,看着她被众人簇拥的模样,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没有上前,只是远远的站着,看着。
陈念看着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欢迎仪式结束,人群渐渐散去。
陈念将这次带回来的订单和票证,一股脑的交给了奶奶。
陈秀英看着那厚厚的一沓订单,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她拍了拍孙女的肩膀。
“好孩子,辛苦了。”
“你比奶奶想的,做得还要好。”
听了这句简单的夸奖,陈念这些天憋着的劲儿一下就松了,眼圈跟着就红了。
晚上,陈家老宅。
饭桌上,难得的丰盛。
有肉,有鱼,还有白面馒头。
陈建国也上了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