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出事以来,第一次和大家坐在一起吃饭。
饭桌上的气氛有点奇怪。
陈秀英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给陈念夹菜。
陈建国低着头,默默的扒着碗里的饭,一句话也不说。
饭吃了一半。
陈建国突然放下了筷子。
他站起身,从怀里掏出那张已经有些褶皱的离婚书,双手捧着,放到了桌子中央。
然后,他对着陈秀英,也对着陈念,深深的鞠了一躬。
“娘,念念。”
他的声音沙哑的厉害。
“我对不起你们。”
“我对不起陈家的列祖列宗。”
“从今天起,我陈建国,和刘芬那个毒妇,再无半点关系。”
“这辈子,我就是给这个家当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说完,他又深深的鞠了一躬。
陈念看着那张写着“罪人陈建国”的离婚书,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
夜深了。
陈念没什么睡意。
她拿出那本从山神庙带回来的《御厨监制》,借着油灯的光,一页一页的翻看着。
书里的内容,博大精深。
不仅有各种酱料的配方,还有一套完整的,关于食材挑选、储存、加工,甚至成本核算、人员管理的经营方法。
这哪里是一本食谱,这分明是一本古代的“餐饮企业管理大全”!
陈念越看心跳越快,眼睛也越来越亮。
她知道,有了这本书,下河村以后可就厉害了。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是顾远洲。
他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红糖姜茶,走了进来。
“看你晚上没怎么吃饭,喝点这个,暖暖身子。”
他的声音在夜里很温柔。
陈念接过碗,一股暖流从胃里散开。
“谢谢你,顾大哥。”
顾远洲看着她,笑了笑。
“是我该谢谢你。”
“你让所有人都看到了,知识,是真的能改变命运的。”
两人在灯下,聊了很多。
聊展销会的见闻,聊书里的配方,聊工厂未来的规划。
陈念发现,自己很多天马行空的想法,顾远洲总能第一时间理解,并从理论上,给出更完善的建议。
这种有人能懂自己的感觉,让陈念觉得特别轻松。
不知不觉,窗外的天已经开始发白了。
顾远洲站起身,准备离开。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陈念,眼神里带着一丝犹豫。
“念念,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高考的日子,定了。”
“就在下个月。”
高考的日子,定了。
就在下个月。
这六个字,让陈念刚平静下来的心,又乱了。
她看着顾远洲,看着他那双在晨光中很亮的眼睛,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该说“恭喜”,还是该问“那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顾远洲看出了她的不知所措,笑了笑,走回桌边。
他拿起那本《御厨监制》,轻轻翻动着书页,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
“这本书,是宝藏。”
“但光有宝藏还不够,还得有能守住宝藏,并且让宝藏发光的人。”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着陈念。
“念念,你就是那个人。”
“但你的眼光,不能只放在下河村。”
“奶奶给你铺了路,让你看到了市里,省里。可大学,能让你看到整个国家,甚至整个世界。”
陈念的心猛地一跳。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抓住。
顾远洲放下书,从口袋里掏出了陈念送他的那支崭新的英雄牌钢笔。
他拔开笔帽,将笔递到陈念手里。
“念念,我们一起考大学吧。”
他说。
陈念彻底愣住了,她握着那支冰凉的钢笔,手心却在发烫。
“我……我行吗?”
“我才刚自学完初中课本……”
“你行。”
顾远洲的语气斩钉截铁。
“我教你。”
“从今天起,白天,你跟着奶奶管厂子,学安身立命的本事。”
“晚上,你来我这儿,我把我知道的,都教给你。”
他看着陈念,眼神特别认真。
“念念,下河村需要一个能把它带向更远地方的领头人。”
“那个人,必须是你。”
“你的未来,不该只是一个村办工厂的厂长。”
“你应该去看看更广阔的天地,学更厉害的本事,然后,再回来,把这里建设得更好。”
陈念的心彻底乱了。
考大学,这个她之前想都不敢想的词,现在却在她心里扎了根。
……
第二天,陈秀英召开了一次意义重大的全体村民大会。
打谷场上,人山人海。
陈秀英拄着拐杖,站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上,声音洪亮的宣布了三件大事。
第一,粉条厂正式更名为“下河村食品厂”,并成立技术研发部、生产部、销售部。由陈念担任总厂长,全面负责。
第二,拿出这次盈利的一半,扩建厂房,购买新的机器,并成立“下河村运输队”,彻底解决物流问题。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件——成立“下河村教育基金”。从今天起,村里所有适龄的孩子,必须上学,学费由厂里全包。同时,资助村里的知识青年顾远洲同志,全力备战高考。如果他考上了,全村敲锣打鼓,把他送到省城去!
这三个决定,一个比一个震撼。
尤其是第三个。
陈秀英竟然要拿出真金白银,去支持一个“外人”读书。
村民们议论纷纷,有支持的,但更多的是不理解。
陈秀英没有解释。
她只是用她那双看透了一切的老眼,扫过全场。
她知道,她今天种下的,不仅仅是一个大学生的希望。
她种下的,是下河村未来几十年的根。
根深,才能叶茂。
大会的最后,陈秀英宣布了对陈建国的最终处理决定。
“陈建国,念你寻醋有功,又与刘芬划清界限。从今天起,搬回大房东屋。”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你仓库保管员的职位不变,工分,依旧只有普通组员的一半。”
“什么时候,你能用你的行动,让你闺女,让全村人,真正从心里认可你了,什么时候,你再来找我。”
这个决定,合情合理,又带着一丝不近人情的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