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在兵部衙门外,沈挽川无意听到两个小吏嚼的舌根。
“瞧见没?陆总管如今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马枢密都巴结着呢!”
“啧啧,谁知道靠的什么本事?那张脸,黥印都遮不住的俊俏...”
想上去上去呵止闲话,可他又知道堵不住悠悠众口,更何况,他们所说的,他就没怀疑过吗?
期望越高,失望便越深,他以为小北即便攀附刘濯,心中也该存着一丝底线。
可如今?
好像初见的儿郎早已不见。
权利这东西...真是让人沉沦。
“冷眼旁观...陆小北,你果真...配得上这四个字了。”沈挽川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远去的马车,转身便走。
长春殿内,刘启半倚在榻上。小北垂首侍立,报了进度。
矿脉的储量、新铁的成色,条理清晰,数据详实,“此等精铁,若得良匠,所铸兵刃甲胄,当可破北幽铁骑。”小北最后陈词总结。
“好!甚好!”
“此乃陛下洪福,将士用命之功。”
“莫要自谦。”刘启看了看她肩膀,伸手把她召到身边“朕听闻你为夺那私兵册,旧伤复发?可还疼得厉害?”刘启其实没比刘濯大几岁,但不知道是因着他缠绵病榻还是身居高位,小北竟然觉得刘启眉目间有时会露些慈祥。
就比如现在。
“谢陛下垂询,些许小伤,不妨事。林院判医术高明,已无大碍。”若是刘濯,多半会勾勾手指,让她谦卑上前打量一番。但刘启,面色关切,这番询问,至少是带了八分真心。
哎...小北心下叹气,刘启这样的人,其实真不适合坐在这样的位子上。因为太善...仁君,难当啊!
“林之蕃?”刘启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嗯,有他在,朕便放心了。”
“铁脊山之事,你放手去做。朕信你。马国宝那边...他既有所求,你便多担待些,替他...在朕面前美言几句也无妨。稳住他,也是为大局计。”刘启说着,伸手拍了拍她未伤的肩膀,稍显亲昵。
“臣遵旨。”刘启这是让她放心对付李章,默许甚至鼓励她与马国宝虚与委蛇。
然,这一幕落入刚入殿的刘濯眼中,却是另一番意思了。他本是有军务入宫禀报,却在长春殿外被王煜拦下,言道陛下正与陆校尉商议要事。
皇兄的事儿他都知道,他才不管王煜阻拦,但殿门刚推开条缝隙,他便清晰地看到了皇兄逾越君臣的亲昵举动。
一股无名邪火猛地窜上心头!
不是因为皇兄宠权臣不宠自己,而是...凭什么?!
凭什么他刘濯在邢州浴血拼杀,在朝堂与李章斗智斗勇,拉拢势力,培植党羽。
眼看离那至高之位仅一步之遥,他皇兄这个病秧子,却只需轻飘飘地动动手指,就能将他寄予厚爱的“利刃”拢入怀中?小北是他刘濯从易州带回来的!
小北本应只属于他刘濯!
为他披荆斩棘,为他染血开道!
他看着殿内那副“君臣相得”的画面,没进去打扰,推开王煜转身就走。
王煜被推的踉跄了两步才站稳,看着濯王愤愤离去的背影,莫名打了个寒颤。
京城休憩的日子沈挽川没待多久,义武节度使的调令就下来了。
临行前夜,月明星稀。沈挽川策马停在小北府前。他下马,伫立在阶下,犹豫着要不要来告个别。
可即便沈挽川之前说过什么狠话,离别之际,他还是想来告个别。虽然可能还是不欢而散...
月光将他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石阶上。
想走...又转身回来...
最后还是叩了门。
许久,门才开了一条缝。是个沈挽川没见过的女孩子,眼中带着一丝戒备。
“您是...?”声音怯生生的。
呵...陆小北真是温香软玉在床,恐怕早已忘了征战沙场的日子。
“沈挽川。”沈挽川还是很有教养的,脸上什么都没表现出来:“陆小北呢?”
“小北哥在书房议事。”阿瑾侧身让他进来:“小北哥说过您,沈将军请随我来。”
踏入庭院。
清冷,寂寥,只有廊下悬着的孤灯在风中摇曳。
这里倒是没有权贵府邸的喧嚣奢靡,只是有些太清净了,连个下人都没见到。
书房内,烛火通明。小北正对着摊开的北境舆图沉思。
“小北哥,沈将军来了。”阿瑾敲门她才抬头,阿瑾做了个请的手势,在身后帮他关了房门。
“明日启程?”
“嗯。”虽然是他主动来的,但其实也没想好说什么,怎么说。
“一路顺风。”
“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看看面前人,可能对面觉得太尴尬了,又低头看面前的舆图:“陆小北!”沈挽川向前一步,双手撑在书案边缘。
小北抬头,一脸茫然地看他:“嗯?”
“跟我走!”他估计自己目光灼热,探索地看向小北那张柔和的脸。可没有他期待的任何表情,也算预料之中。只是他不死心:“跟我回北境!”语气中带了几分恳切:“那里天高地阔,没有这淩朝城里的蝇营狗苟!只有边关冷月,大漠孤烟!练兵!守土!我们像在之前一样,堂堂正正,用手中的刀,护一方百姓安宁!不好吗?”
一瞬间,易州城外篝火旁的景象沈挽川好像都看得到,她看不到吗?看不到并肩策马巡视边防的凛冽清晨,促膝畅谈抱负的月夜,甚至是一口浊酒的肆意快活...
可沈挽川在小北脸上什么都没看到...好像听他说的东西如此寡淡无味。
“沈将军,”她的声音好平淡,没半点儿情绪,沈挽川听着都心寒。
“人各有志。你的道在边关,我的路在京城。道不同,不相为谋。”
“又是不相为谋...”沈挽川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最后那点儿火焰也灭了。
挺失望的。他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人。
那张清俊的脸,明明那么好看,但眼中却没了易州城外的锐利。
这人哪还有半分当时忠勇的影子?
“好!”沈挽川话里多少有些自嘲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