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九鼎要忙于应付晚上的“鸿门宴”。
徐绮就折道先代他走了衙门。
此番不是独行。
谭九鼎与邱启名坚持叫她走到哪里都得带着人。
于是,她此刻屁股后头多了四个同四象一般的护卫——都是随船而来,邱启名的人,或者说,是梁雁挑选的人。
这排场,当街一走,凡人不敢近身。
徐绮觉得碍事,但也无力回绝,毕竟她又被挟持绑架的先例在。
介于四人腰上都挂着淮安卫的牌子,州衙衙役也不敢随便阻拦,朝里通报了声,便叫人进去了。
“姑娘,不,小姐……来此何意?”
苗纪这才意识到,自己对眼前人根本不了解,只知道巡检堪合时,提到她是某个朝中高官的女儿。
巡按御史本不准携带家眷仆从同行,更何况还搭上的是个官女子,成何体统?
苗纪对此心有不齿,却忍着没有表露,依旧保持客气。
“苗州尊是否记得,当初前来报穆安行失踪的女子?”
“小姐缘何问起?”
徐绮没答,而是直接追问:“她的长相你可还记得?”
苗纪瘪瘪嘴,心中又添了两分不满。
“城东南积淤成沼,妨害农耕,当时本官出城巡视,是张典史接的案。”
见徐绮眼中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他只好把人唤来应付。
“呃,下官记得,记得,那穆氏长得美……长得颇有殊色,很难忘记。”
“那就请张典史仔细描述,叫画师绘制出来。”
“这……”
典史与知州二人相觑,同问:“这是为何?”
徐绮腰板笔直,正色答说:
“因为穆安行的妻子早数月前就过世了。”
“那个女子,不是她。”
“这如何可能……”
徐绮随即便将自己从生生堂药童口中打听来的消息一一道来。
听得张典史满头冒汗,而苗纪脸色渐青。
后者一拍案,责问手下:“张典史,你得报案之后,竟没有登门好好核实过吗?惹这种妄告的荒唐事!”
张典史吓得躬身作大揖。
“那妇人,妇人哭得凄惨可怜,下官事后问过几个穆郎中的同行,确认他们也多日未见穆安行,下官就没再……”
“鲁莽!”
从失踪到人头,此等重案竟叫一个外人识破漏洞推翻,甚至还是巡按御史身边的人。
苗纪心中又羞又恼又慌张。
这说明自己御下无方,此乃官场大忌。
他赶忙依照徐绮的话叫来画师,让张典史回忆周详,把影身图赶绘了出来。
徐绮看着墨迹未干的肖像,不由地心中一惊——这岂止是颇有殊色?简直媚骨天成。
画上的人虽然是寻常妇人的朴素装扮,但仍旧难掩姿容。
苗纪瞥了眼,推断道:“此女有莺燕之姿,恐是穆安行养的外室。觉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才顶了正妻的身份来报官。”
这个推断并无不可。
然而徐绮心中还是隐隐有股预感在躁动,只是一时还看不清那是什么。
她将影身图收好,对苗纪说:“有劳苗州尊这次打听清楚些,看看此女究竟是不是穆安行的外室。”
“而穆郎中那边,也要过问巡检司,排查他是否真的离城回了老家。”
徐绮的语气总有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叫苗纪听得刺耳。
可惜自己有错在先,也不得不低头,老老实实回了句“知晓”。
从知州衙门出来,徐绮立刻将肖像交给其中一个护卫,吩咐道:“你速去寻一个口风严密的画师,将此画多拓印几份。”
“然后暗中去城内外的风月之地问问清楚,看看有没有人认识她。”
她隐隐觉得,有这般姿色气质的女子,多半不是良家出身。
可从生生堂的规模来看,穆安行不像是能拿得出赎身钱的人。
退一万步,就算他真的养了外室,这女子又真的是良家子。
那一定知道许多穆安行不为人知的私事。
不然,她如何确定穆安行是失踪,而不是真的回老家了呢?
无论如何,此女定然藏了些内幕,没有对知州衙门全盘托出。
徐绮跨于马上,边走边想,思绪猝然被一声呼唤给打断了——
“是贵人!”
她循声而去,赫然看见生生堂的小药童走得急匆匆,头上都冒了热气。
护卫拦在马前不叫靠近,药童吓得一缩脖子,显然是被顶出鞘的刀骇住了。
徐绮把人屏退,唤他上前。
“你不是守在医馆?怎么到这儿来了?”
小药童挥挥手中的一方纸张,咽了口吐沫说:“是是小人找到了这东西,觉得实在古怪,才想着送到衙门口来。”
“没想到正巧遇上了贵人。”
徐绮朝他伸手。护卫把纸张接下,传递过来。
小药童还在说:“贵人今日说家爷爷可能出事了,小的就赶紧打扫整理了家爷爷的案桌,寻思可能能找出点儿什么。”
“于是就在桌下发现了这张团起来的信。幸好小人识些字,您看上面的日子。”
“家爷爷十一月初五就出发回老家了,小人记得很清楚,就是那天,可是……”
“他怎么会约人在十一月初六见面呢?”
是她识人有误。
这小药童看似憨钝,实则还是细心的。
没错,这的确是一封未完成的信!
信上的日子也正如药童所说,穆安行约了人在十一月初六,也就是他自己“回老家”的第二天与人见面。
徐绮的眸子缩起。
不过她惊愕的点并不是时间。
既然信没有被送出,就说明有可能是穆安行发现自己写错了日子,这才揉皱丢掉。
让她气血倒流的,是时间以外的地点和人名!
她直勾勾盯着上面的字眼,不知不觉念出了声:“南鹤先生台鉴……今有要物相托,干系非轻。”
“特约先生于十一月初六日卯时正刻,至奎山脚下镇水碑前相晤……”
“此事务须机密,慎勿走漏风声。倘有差池,恐生不测之变……”
“临楮草草,不胜惶悚之至。”
这信虽然没有落款,但药童认得,肯定是出自穆安行之手。
可为什么……
是给先生的呢?
“奎山脚下……”徐绮猛地想起那串泥脚印的颜色。
不正是信中所写奎山镇水碑的所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