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人家,祖孙三代都在这厂里干活,把青春和血汗都献给了钢厂。孩子上学靠的是那点补助,吃饭靠的是食堂的便宜饭菜。你现在说撤就撤?这是管理?这不是管理,这是断人家的命根子!”
周文琪虽是陆黎辰的老婆,身份上算是厂里的“家属”。
但在厂里,从来没人把她当成只会打扮的花瓶。
她曾在财务科干了五年,业务能力过硬,人缘也好,工人们都叫她“周姐”。
她说话有分量,做事有底线,从不耍横,也不讨好。
正因如此,她这一站出来,会议室里的气氛立刻为之一变。
人们面面相觑,随即交头接耳,嗡嗡声此起彼伏。
“是啊,陆厂长!”
一名中年工人猛地站起身,声音有些发颤。
“我们在这厂里干了十几年,没功劳也有苦劳,新官上任三把火,也不能把火烧到我们头上吧!谁家不靠这点收入过日子?”
“福利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另一人接过话茬,语气愤慨,“我女儿靠这补贴上的大学,儿子明年还要读技校。他秦强刚来就想改规矩?动谁都不能动我们的饭碗啊!”
“你们说,他是不是早就盘算好了,把咱们这些老员工当垫脚石,踩着我们往上爬?”
秦厂长想做出点成绩,这本来无可厚非。
可问题是他一上来就砍编制、裁岗位。
连咱们最基本的工资和补贴都敢动,这不是明摆着拿咱们当韭菜割吗?
大伙儿心里都憋着一股火。
怒气像是被闷在铁桶里的汽油,只差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现在这句话一出,就像一把火直接扔进了桶里,轰然炸响。
“闭嘴!”
秦强猛地拍案而起,手掌重重砸在桌面上。
“我身为副厂长,怎么管、怎么改,那是我的职责!你们有本事坐到我这个位置上,再来质疑我!”
他环视全场,眼神犀利冷峻。
“你们谁敢跳出来反对?嗯?谁有意见可以提,但别搞小动作,别在背后煽风点火!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搞串联、传谣言?”
话音刚落,他的目光便如铁钩般猛然钉在周文琪身上。
前一秒还挂着虚伪的笑容,转眼之间脸色骤变,眼神阴鸷,嘴角紧抿。
周文琪被他这样死死盯着,心头一阵反胃。
可她早死过一回,灵魂早已在烈火中焚尽又重生。
这世上,再没有多少事能真正吓住她。
她直视着他,目光毫不闪躲。
“煽风点火?”
她轻轻笑了一声。
“秦厂长,我只是对你的改革方案有疑问而已。你刚来才几天,对厂里的历史、人员结构、技术瓶颈一窍不通,甚至连生产线都没完整走过一遍,我说两句,不是很正常吗?”
这人本来就是靠着亲戚的关系才被塞进厂里的,根本没有什么真本事。
他心里清楚自己的底细。
平日里总是想着找个机会立一立威风,好在众人面前树立威信,让人不敢小瞧他。
今天本来是新厂长上任后的第一次正式会议。
他觉得正是个绝佳的机会,打算借机说几句重话,摆出一副雷厉风行的姿态。
可谁也没想到,周文琪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拆了他的台。
这一下,他顿时觉得脸面全无,面子彻底挂不住,心里那股火气“噌”地一下就蹿了上来。
他脖子一梗,声音压得又低又硬,语调尖锐。
“周同志,你虽然是陆厂长的老婆,这点大家都清楚,可你并不是厂里的正式职工!你既没有编制,也没有岗位职责,更没有考核档案!你算哪门子的人,有什么资格插手我的工作?谁给你的权力来干涉生产调度?”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找到了出气口,干脆把话挑明了说。
“难不成,你是以前的资本家小姐出身,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看不起我们这些干活的?还是仗着你是厂长夫人,就觉得自己能凌驾于制度之上,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管什么就管什么?这就是你的逻辑?”
这话一出,整个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够了!”
一声怒喝骤然响起。
陆黎辰“啪”地一下站起身来。
他的脸色黑得像锅底一样,眉宇间透着压抑已久的怒意。
亲眼看着自己的媳妇被人当众羞辱,他哪还能稳稳地坐在那儿?
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理智的弦几乎要绷断。
“秦厂长,你是新来的,这一点我们都知道,也没人否认。”
“你想怎么管这个厂,用什么方法整顿纪律、推进工作,我们作为基层干部,原则上不拦你,也不会搞小动作。”
“但有些事,你得掂量掂量!什么叫分寸?什么叫底线?你刚来几天?了解这个厂的历史吗?知道这里的人是怎么一步步熬过来的吗?你一张嘴就指责别人,是不是太过轻率了?”
他盯着秦强,一字一句地说。
“周文琪是我老婆,这没错。可她也是在这个厂里成长起来的,从小在这儿长大,耳濡目染,比你更了解这厂里的人、事、制度。她提出质疑,是出于关心,是为了生产安全,不是无理取闹!她有权利质疑,轮不到你来指着她鼻子骂!更轮不到你用那种语气羞辱她!”
说完,他不再多看秦强一眼,转身就走。
走到周文琪身边时,他伸出手,一把轻轻却有力地拽住她的手腕。
“我们走,散会。”
会议室里没人敢吭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他们的背影,眼睁睁看着两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场。
寂静中只听见门“咔哒”一声被关上。
回家的路上,陆黎辰心里沉甸甸的。
这秦强是空降来的,背景不明,来得实在太突然。
上级一纸调令就把他推上了厂长的位置,根本没有经过厂里职工的了解和认可。
这种情况下,他自然不好立刻正面硬碰硬,否则只会被扣上“不服管理”“破坏团结”的帽子。
眼下唯一的办法,只能先忍着,静观其变,暗中观察对方的行事风格和真实意图。
可一进家门,周文琪就“砰”地一声摔在沙发上,身子重重地陷进软垫里。
她腮帮子鼓得高高的,嘴唇紧紧抿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一句话也不说。
前世今生,她真的没见过这种人。
刚上任第一天就冲她发难,话里话外全是针对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