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低了些,靠近沈茉耳边,压低声音细细交代起明日之事。
从时辰安排到人员调度,从应对之策到万一变故该如何收场,一一嘱咐,条理分明,毫无遗漏。
说到动情处,她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却又迅速隐去,恢复成平日慈祥的模样。
最后,她说完所有细节,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一把攥住沈茉的手,力道极重,仿佛要将全部的支撑与信念传递过去:
“记住,明天你不是孤身一人。我在你身后。”
“记好了,千万沉住气。别让之前的努力白费,明白吗?”
沈茉站在昏暗的窗前,指尖微微发颤,却强迫自己稳住呼吸。
她轻轻点头,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娘,我明白。”
她的母亲坐在床边,脸色苍白如纸,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毒已入体,正在缓慢侵蚀着她的经脉。
若不是怕那些药伤身,或者压根解不了毒,她也不会轻易换药。
那药是宫中秘方,据说能驱百毒,但也极损元气。
若服用不当,轻则虚弱数月,重则气血逆乱、五脏俱焚。
她曾亲眼见过一名太医因误服此药而七窍流血,暴毙当场。
可如今情势危急,若再不换药,母亲只怕撑不过三天。
可这一换,就是赌命。
每一步都走在刀锋之上,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沈茉闭了闭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不能动摇。
她知道,背后之人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她们露出一丝破绽,便会立刻收网,将她母女二人彻底吞噬。
眼下最要紧的,是沈茉能狠得下心,别在最后关头露了破绽。
她必须演得像真中毒一般——气息紊乱、神志不清、全身无力,甚至连眼神都要失去光彩。
唯有如此,才能引蛇出洞,让幕后黑手自以为胜券在握,亲自现身。
“娘,您放心,我绝不会让人看出异样。”
沈茉眼神一冷,像是淬了血。
那一瞬间,她的瞳孔里仿佛燃起了一簇幽火,寒意刺骨。
谁敢动她闺女一根手指,她就扒谁一层皮。
这话并非虚言。
当年她在北境战场上亲手斩杀叛军将领时,便是这般神情。
刀光映雪,血溅三尺,无人敢直视她的眼睛。
今日,她虽身披素裙,未带兵刃,可那股凌厉杀气,依旧藏于眉宇之间。
婆婆虽没把事情全说透,但有一点没错——不把藏在背后的人揪出来,她女儿永远不得安生。
那人身居高位,权势滔天,却阴险至极,躲在暗处操控一切。
先是害死父亲,再设计陷害兄长流放边疆,如今又对母亲下毒,步步紧逼,欲置她们母女于死地。
若再忍让,只会任人宰割。
所以,她必须让他们全部消失。
一个不留。
……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
晨雾还未散尽,船舱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江面薄烟袅袅,水波轻漾。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照在沈茉脸上,她的面色惨白,嘴唇泛青,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大娘子!你怎么了?”
容妈妈推门进来,端着一碗温热的参汤,刚走近床边便吓得手中的碗“哐当”落地,瓷片四溅,汤汁泼了一地。
她扑到床前,双手颤抖地去探沈茉的鼻息,“老天爷啊!怎……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陈妈妈紧随其后冲进来,一眼看见昏迷不醒的沈茉和躺在床上同样人事不知的夫人,顿时肝胆俱裂。
她跪倒在地,一边拍打沈茉的手背,一边痛哭失声:“姑娘!你说句话啊!可别吓妈妈啊!”
紧接着,几个孩子哇地哭开了。
他们是沈家远亲的孩子,此次随行来南平避难,原本还在外头玩耍,听见动静纷纷跑进来看。
只见两个大人躺着不动,小脸顿时煞白。
“祖母!娘!你们快醒啊!别躺着,你们快起来!”
最小的孩子只有五岁,扑到床边用力摇晃沈茉的胳膊,眼泪哗哗往下掉。
“祖母,别睡了!快起来呀!”
另一个孩子抱着沈夫人的手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祖母赖床,不乖!快睁开眼!”
年纪稍大的小姑娘一边抽泣一边念叨,语气竟带着稚嫩的嗔怪,仿佛以为祖母只是贪睡罢了。
可无论他们如何呼喊,床上两人始终毫无反应。
……
远处的许怀谦父子互看一眼,嘴角悄悄扬起一丝得意。
许怀谦负手立于甲板之上,风吹动他华贵的锦袍,衣袂翻飞。
他眯着眼看向船舱方向,眼中掠过一丝残忍的快意。
那药是他亲自调配的“迷魂散”,专攻心智,令人昏厥三日不醒。
他曾用它对付政敌,屡试不爽。
药,发作了。
他知道,这一招一旦成功,林沫带来的势力便群龙无首。
沈茉倒下,陪嫁奴仆必乱作一团,那时正是他出手掌控全局的最佳时机。
许凌云摇晃着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身上的伤,咧嘴笑了:“爹,轮到咱们上场了。”
他的左臂还缠着绷带,是前几日被林家护卫所伤,但他丝毫不以为意,反而觉得这是个绝佳的伪装。
虚弱的模样更能博取同情,也更便于接下来的夺权行动。
许怀谦点点头,慢悠悠起身,“等把林家那几个碍事的下人收拾干净,这几个女人还不是任我们拿捏?”
他说这话时,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冰冷彻骨。
林沫不过是区区商贾之女,靠着几分才貌攀上了侯府嫡子,有何资格与他争权?
更何况,她身边最得力的两个帮手——沈茉和那位老夫人,如今都已昏迷不醒。
再过一天中午,船就进南平城了。
封门局,马上开场。
所谓“封门局”,是江南一带豪门内部权力交接时惯用的手段。
一旦主母失能,族中长辈便可依法接管家业,封锁门户,禁止外人干预。
而他许怀谦,正好以“代管姑奶奶产业”为由,名正言顺接手林沫名下的商铺田产。
他眼里闪过一抹阴狠。
这一次,他不仅要吞下林家的财产,还要让林沫从此沦为阶下囚,永无翻身之日。
父子俩整了整衣裳,大步朝林沫她们走去。
许凌云整理了领口,故意露出受伤的手臂,脸上写满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