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鸣看向众人,“钟诚的来历,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原籍、出身,一概无从查考。就连“钟诚”这个名字,也极可能只是个化名。唯一能确定的是,自温恕娶了严阁老的千金起,这人便跟随在他左右,至今已十余年了。”
“一个人被抹得这么干净,”许正声音低沉,“通常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的过去做的肮脏事见不得光;要么,他的真实身份秘密到绝不能让人知晓。”
傅鸣的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些年,他是温恕唯一信任的心腹。温恕所有见不得光的事,必由钟诚亲手经办。两人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对温恕的忠心,坚如铁石,极难动摇。”
傅鸣拧眉想了想。
“可疑的不止是身份,还有钟诚长子的死,不明不白。”
“钟诚所娶乃是苏州知县之女马氏,据传是时任吏部侍郎的温恕亲自做媒。虽是七品小官之女,但配钟诚这等识字不多的武夫,也算低就了。”
“二人婚后倒还恩爱,马氏为钟诚生下两个儿子。据老邻旧里说,长子尤为出众,不仅相貌俊朗,于读书上也极有天赋。连眼高于顶的温恕都对他青眼有加,甚至亲自指点他文章。”
“就在他儿子即将赴考院试前夕,人却意外殒命。”
傅鸣面向众人,缓缓摇了摇头,“他死因成谜,只知是随温恕下江南时,途中失足落水...打捞上来的时候,尸首已经泡得面目全非。”
“只有一位温府出来的老嬷嬷透露了点消息:当时温恕之子与钟诚长子同在船头,因巨浪拍船,船身不稳,温恕之子险些落水,钟诚长子伸手去救,自己却反被浪卷了下去。”
“但这些终归是坊间闲话。真相究竟如何,无人知晓。恐怕唯有温恕与钟诚二人,心知肚明。”
陆青皱眉,“丧子之痛都能隐忍不发,钟诚对温恕的忠心已非常理可度。这背后定有隐秘。”
傅鸣也跟着皱眉,“长子死得不明不白,可钟诚却能当做此事从未发生,依旧忠心耿耿,确实有些奇怪。许是长子早早离世打击过大,这个小儿子自小被马氏捧在手心里,溺爱成性,从不让他去温府玩耍。”
“目前只能得知,钟诚是温恕唯一心腹,也是最有力的臂膀。这紫雪散的秘密与药方,除他二人外,恐无人知晓。”
“正如陆青所言,就连丧子之痛也能轻易放下,按常理推断,两人之间绝非简单的主仆,要么是曾经同生共死的过命之交,要么,便是手握彼此足以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的秘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出了事谁也无法独活。”
“此外,”傅鸣补充道,“温府的下人对主子之事知之甚少,只是一提及温恕之子温直,都吓得躲开。”
傅鸣心中微微暗叹。
温恕此人,竟能将自身包裹得如此密不透风,所有关键处全都模糊不清。这份手段,令他甚至生出一丝棋逢对手的激赏。
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否则定要与之浮一大白。
温恕是他平生所遇,唯一一个让他尝到挫败滋味的对手。
许正想起上次暗巷的经历:“钟诚此人心细如发,行事滴水不漏,连与秦氏碰头都如此谨慎,要想从他入手,怕是不易。”
“正是如此。”傅鸣轻笑,“直取钟诚,无异于与温恕正面抗衡。我估算过,眼下胜算不足三成。”他话锋陡然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不过,钟诚动不了,他的小儿子钟宝顺,却未必无缝可钻。”
言罢,他屈指轻击两下。一旁静立的摇光应声上前,对众人敛衽一礼。
傅鸣伸手引荐,“这位是摇光阁东家——摇光姑娘,是我们安插在京中的眼线。摇光阁开业以来,接待了不少权贵与富家子弟,这其中就有钟诚的幼子,钟宝顺。”
傅鸣微微颔首,示意摇光来说。
摇光微微欠身行礼,声如清泉,“钟公子来了数次,气焰颇盛,每回都要硬闯我的内堂。嬷嬷便依规矩告知,说若想与我对坐饮茶、听琴弈棋,需先奉上三千两,充作‘一盏茶金’。”
傅鸣解释,“摇光从不轻易见客。这三千两茶金实为一道门槛,能挡掉不少闲人。真能拿出这笔钱且毫不犹豫的,其身份背景才略有被探听的价值,也好免去许多无谓纠缠。”
摇光浅笑,“原本只当他是个寻常纨绔,但那日他借酒滋事,纠缠不休,非要见到我不可。嬷嬷本想叫人轰他出去,他自报家门,说他父亲乃是当朝首辅的大管家。”
“我便让阁中姑娘前去试探,”摇光眸光微冷,“那钟宝顺,出手阔绰且言辞狂妄,扬言没有请不动的清倌人,就看银子够不够,放下大话,非要包下我的头夜不可。”说到这,摇光指节微微蜷紧,只一瞬便优雅地松开。
“姑娘于是拿话激他,说即便你出手大方,这点银钱我们东家也未必看在眼里。”
“许是多喝了几杯,这话刺激了他,他酒意上头,当场嚷嚷着他手中可是有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姑娘笑他吹嘘,他更逞强争辩,说手上这东西莫说是京师的贵人少见,就连宫里和御前,也未必有几人见过。”
“嘟嘟囔囔之间,声称此物可抵万金,叫我们莫要小瞧了他。”
“趁他醉意朦胧,姑娘试图细问,只是他还有几分警惕,没肯透露具体是何物。只一味吹嘘说,这是连圣上都难得一见的宝贝。”
摇光说罢,微微一礼,眸光转向沈寒:“不知这些琐碎消息,对各位可有用处?”
傅鸣向沈寒解释,“这位摇光姑娘,乃是令尊故交罗大人之女。罗家当年遭难发配后,她被我们暗中救下,一直安置在江南。”
沈寒与陆青闻言,齐齐看向摇光,沈寒微笑,“原来是家父故人之女,难怪觉得面善。”
摇光笑得温婉得体:“妹妹客气,日后得空可来摇光阁一叙。”
沈寒点头应下。
这位摇光姑娘,不愧是密探,言谈冷静自持,分寸拿捏得极准。分明是见到了故人,却能将所有情绪控制得恰到好处,丝毫不影响正事。
“你的意思,钟宝顺手里的东西,或许是我们斩断温恕臂膀的一把刀?”陆青望着傅鸣。
傅鸣眼中掠过一丝赞赏,微微点头,“不错。”
“马氏溺爱,钟诚愧疚,对这个幼子纵容太过,疏于管教。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自然比那谨慎多疑的钟诚,容易对付得多。”
“或者...我们做个局,请君入瓮。”沈寒沉吟,“钟诚已经没了一个儿子,不知他肯不肯为了温恕,把最后一个也赔进去...”
“况且,”她语气笃定,“钟诚仅为管家,手中岂会有真正价值连城的宝贝?钟宝顺炫耀的,多半是背着其父偷拿的。”
陆青认同:“没错,看他那副败家模样,恐怕连钟诚和温恕都不知情。”
许正向来虑事周全,提醒道,“若是直接对钟宝顺下手,钟诚与温恕必会反击,我们也会暴露。”
沈寒抬眼一笑,“那便让钟诚暂时离京。老爹不在,儿子造反也无人管。”
傅鸣有些疑惑,“如何让他离开?”
沈寒转向许正,莞尔一笑,“这便要借重许大人先前所查的线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