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二月,靠山屯鱼塘东南角的竹篱已支棱起新模样,鸭可以下水了。
林英站在鸭舍前,手心里的玉坠微微发烫——这是她要从空间取鸭的暗号。
她垂眸看了眼冻得发红的指尖,屈指轻叩玉坠三下,再抬眼时,二十只油光水滑的麻鸭已“扑棱棱”落进新挖的鸭池里。
“好家伙!这毛亮得能照人影儿!”二愣子扛着半捆稻草从草垛跑过来,鞋跟沾着的泥块甩在雪地上。
“我给鸭宝宝铺软和草窝!”他蹲在鸭舍里,把稻草搓得蓬松,鼻尖都蹭上了草屑。
“英丫头,我这老货也来凑个热闹。”王婶抱着只灰毛老母鸭挤过来,那鸭子缩着脖子直往她怀里钻:
“我家这只养了三年,下蛋稳当,就跟你这寒潭鸭比个高低!”她把老母鸭放进旁边用竹片隔出的小池,拍了拍手,眼角的皱纹堆成花。
水生挽着裤腿站在渠边,铁锹往冻土上一插:“按你画的图,我把支流引到鸭池西头了。”他用树枝在冰面划出水流方向,“坡度比你说的多了半寸,保准活水转得欢。”
林英蹲下身,看寒潭鸭在池里扑腾,它们的脚蹼划开水面,搅碎了晨雾里的冰碴子。
在原主记忆里,靠山屯的鸭子一到冬天就缩成毛球,可这些寒潭鸭却像泡在温水里,脖颈扬得笔直。
她指尖摩挲着玉坠,心里的算盘敲得响:鱼吃鸭粪长膘,鸭游活水增氧,这池子里的每滴水都得转成钱。
七日后的清晨,王婶的老母鸭在草窝里下了第三枚蛋。
消息像炸了窝的麻雀,“扑棱棱”飞遍全村。
“瞧见没?老王家的蛋都能煎盘菜了!”张有财蹲在晒谷场的石磨上,叼着旱烟袋挤眉弄眼,“听说那寒潭鸭金贵得很,合着是金贵得不会下蛋?”
“别胡说!”二愣子攥着鸭蛋冲过来,王婶的蛋还热乎着,在他掌心里滚来滚去,“英姐的鸭肯定是攒着劲儿呢!”
可他话音未落,转身往鸭舍跑的脚步却急得打飘,寒潭鸭的草窝里,还是空的。
林英蹲在鸭池边,指尖浸在水里,寒潭水本是恒温的,可新引的支流流速太慢,水面浮着层若有若无的油膜。
她抿着嘴,指甲在池边的冰壳上划出白痕,她原以为寒潭水能镇住一切,却忘了活水循环才是鱼鸭共生的命门。
“水生!”她霍地站起身,棉袄下摆带起一阵风,“把西头的竹管再垫高两寸!”又从裤兜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空间灵草磨的活氧藻粉,“二愣子,抓把这个撒在进水口!”
藻粉入水的瞬间,池面腾起细密的气泡。
寒潭鸭像是闻到了什么,忽然集体伸长脖子,翅膀扑棱得水花四溅。
二愣子看得入神,手里的布包“啪嗒”掉在地上:“英姐,它们咋跟打了鸡血似的?”
“打鸡血?”林英弯腰捡起布包,嘴角终于松了道缝,“这是给它们通气血呢。”
当夜,陈默的煤油灯在鸭舍外晃出一团暖黄。
他裹着林英硬塞给他的羊皮袄,膝盖上摊着《寒潭鱼塘日志》,鸭池那页,前七天的记录栏全是空的。
“我来值夜。”他傍晚时说得认真,推眼镜的手却把镜腿捏得发颤,“测水温、记浮游,我能行。”
林英把搪瓷缸的热水往他手里塞:“两小时测一次,水温低于八度就记‘冷’,鸭子浮在水面扑腾超过半刻钟……”她顿了顿,“可能要下蛋。”
三更梆子响过,陈默的笔尖在纸上冻得发僵,他哈了口气搓手,忽然听见鸭池传来“扑棱”声。
抬眼望去,十多只寒潭鸭正摇摇晃晃往岸上走,翅膀上的水珠在月光下闪着碎钻似的光。
“产前征兆!”他猛地站起来,羊皮袄滑到地上也顾不上捡。
翻开日志的手直抖,前页夹着的《家禽养殖手册》被带得“哗啦”落地。
手册里夹着片枫叶,是上个月他陪林英进山时捡的,叶脉里还凝着她当时的笑。
他弯腰捡起手册,又抬头看鸭群,它们挤在草窝边,脖颈一伸一缩,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咕噜”声。
陈默抓起笔在本子上狂写:“23:45,鸭群集体上岸;23:50,出现缩颈动作;23:55……”
“英子!英子!”他边跑边喊,棉鞋踩碎了满地的霜花,“鸭、鸭子要下蛋了!”
林英从被窝里翻起来时,棉袄扣子都系错了。
她跟着陈默往鸭舍跑,风灌进领口,却觉得浑身发烫……
这池鸭承载的不只是试验,是她跟陈默算过三夜的账:
每户养五只鸭,一年能多三十斤蛋;村福利库存下的蛋,能换药、换布、换过冬的煤……
天刚蒙蒙亮,二愣子的欢呼声就撞破了晨雾:“蛋!蛋!十一个!”
他举着青灰色的鸭蛋在鸭舍前转圈,棉袄帽子歪到后脑勺,“英子,你看!这蛋比王婶的大两圈!”
林英接过蛋,指腹擦过蛋壳上的细鳞纹,蛋还是温的,带着鸭子的体温。
她转身走向晒谷场,怀里的蛋碰出清脆的响:“都来看!”
铁锅支在石磨旁,清水烧得咕嘟响。
林英把蛋一个个磕开,金黄的蛋液“噗噜”掉进锅里,很快凝成饱满的蛋块。
王婶凑上前闻了闻,突然用袖口抹眼睛:“我男人走那年,我抱着小崽子在灶前哭,锅里连个蛋星子都没有……”
她夹起一块蛋放进嘴里,眼泪“吧嗒”掉在碗里,“香!真格的香!”
李有田蹲在石磨上,手里的蛋咬了一半,他平时板得像块冻硬的老树皮,这会儿却把蛋在手里颠了颠:“这蛋……供销社能给啥价?”
“三成归鸭户,三成入村福利库,三成售供销社。”林英提高声音,目光扫过围过来的村民,说道:
“但鸭池用水得听水生测流速,二愣子记日志,谁要是偷改渠口、往池里倒脏水……”她停了停,小虎牙在晨光里闪了闪,“停供活水,收回鸭苗。”
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英丫头管得严。”可张有财缩在人堆最后,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上回他偷泥撒菜畦的事,早成了全村的笑柄。
当晚,陈默的钢笔在日志上沙沙作响,他新画了张“鸭群行为观测表”,在“浮游频次与产蛋率正相关”那行下面画了道粗线。
林英坐在他对面,把最后一批鸭苗分给五户人家:“记着,活水养鸭不在多,在精。每天把鸭粪捞出来喂鱼,鱼肥了……”
“英姐英姐!”二愣子抱着新领的记录本冲进来,本子封皮上歪歪扭扭写着“鸭舍日志”:
“我今晚睡鸭舍门口!要是有黄鼠狼来,我拿棍子揍它!”他把铺盖卷往怀里一揣,跑得比风还快。
林英望着他的背影笑,玉坠突然在胸口发烫,她走到塘边,月光在水面碎成银片。
远处传来“叮咚”一声,像是冰棱坠水,又像是……她侧耳细听,水流声里似乎多了丝异样的钝响。
二月初五的晨雾里,当林英翻开二愣子的日志本时,第一页的记录让她瞳孔微缩——寒潭引水管的流量,比往日少了小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