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御书房。
空气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景明帝高坐于龙椅之上,面沉如水,那张与沈演之、沈演琮都有几分相似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阴云。
他手中捏着一份奏折,正是沈演之刚刚呈上来的,上面详细记述了从账本到钱掌柜供状,再到昨夜魏王府影卫刺杀证人亲属未遂的全部经过。
书房下首,一边是神情肃然、腰杆挺直的太子沈演之,另一边是刚刚被紧急召入宫中、一脸惊慌与委屈的魏王沈演琮。
“皇兄!父皇!儿臣冤枉啊!”沈演琮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儿臣与太子一向兄弟情深,怎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这分明是太子为了铲除异己,罗织罪名,构陷儿臣啊!父皇明鉴!”
他哭得情真意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若非沈演之早就见识过他的演技,恐怕也要被他这副模样骗过去。
景明帝没有看他,目光依旧锁定在沈演之脸上,声音低沉而威严:“太子,你皇兄说你构陷于他,你怎么说?”
这是帝王的制衡之术。即便证据确凿,他也要听双方的辩词,也要考验太子的心性。
沈演之不卑不亢地躬身一礼:“父皇,儿臣不敢。儿臣所呈,皆是事实。大理寺卿孙明哲可作证,钱掌柜的供状是他亲眼看着写下;东宫护卫秦风可作证,他亲手与魏王府的影卫交手。人证物证俱在,绝非儿臣凭空捏造。”
“人证?一个贪墨的掌柜,一个你的贴身护卫,他们的话如何能信!”沈演琮立刻反驳,他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父皇,那钱掌柜贪了儿臣那么多银钱,被发现后怀恨在心,受了太子的指使来诬告儿臣,这完全说得通!至于什么影卫,更是无稽之谈!谁知道是不是太子找人演的一出戏!”
他这番话,颠倒黑白,却也并非全无道理。毕竟,证人的身份确实都与太子关系密切。一时间,御书房内陷入了僵持。
景明帝的指节轻轻敲击着龙椅的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看着跪在地上哭诉的次子,又看看站得笔直的长子,心中五味杂陈。手心手背都是肉,废黜一个成年皇子,对皇家颜面,对朝局稳定,都是巨大的冲击。他需要一个,让他再无任何回护之心的,铁证。
就在这时,殿外太监通传:“启禀陛下,太子妃娘娘在外求见。”
景明帝眉头一皱。后宫女子,不得干政,这是祖制。宋清沅此刻前来,是想做什么?
沈演之也有些意外,但他立刻反应过来,清沅绝不会无的放矢。他上前一步:“父皇,太子妃或许有新的情况要禀报,恳请父皇准其觐见。”
景明……琮心中却咯噔一下,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个宋清沅,从一开始就透着古怪,这次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背后处处都有她的影子。
“宣。”景明帝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吐出了一个字。
片刻后,宋清沅在一众目光的注视下,缓步走入御书房。她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宫装,未施粉黛,却更显得清丽出尘。她先是规规矩矩地向景明帝行了大礼,而后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魏王。
“父皇,儿臣听闻魏王殿下指责太子殿下演戏栽赃,心中实在不忍,特来为殿下澄清一二。”她的声音清脆动听,在这压抑的房间里,如同一股清泉。
“哦?”景明帝看着这个儿媳,“你待如何澄清?”
宋清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身对殿外轻声道:“带他进来吧。”
众人皆是一愣。只见林小树牵着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从殿外走了进来。那孩子穿着一身干净的布衣,许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阵仗,吓得小脸发白,紧紧攥着林小树的衣角,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恐惧和茫然。
“这是……”景明帝不解。
“父皇,”宋清沅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怜悯,“这便是钱掌柜的独子,钱宝儿。昨夜,若非东宫护卫及时赶到,这个孩子,连同他的母亲、舅舅一家,此刻恐怕都已是刀下亡魂了。”
她没有说任何指控的话,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沈演琮在看到那个孩子的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沈演之和宋清沅会把这个孩子带到御前!
那个孩子,就是最直观、最无可辩驳的证据。一个七岁的孩童,他什么都不懂,他不会撒谎,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站在这里,本身就是对魏王“演戏”之说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景明帝的目光从那孩子惊恐的脸上,缓缓移到了自己次子煞白的脸上。那张脸上的惊慌和心虚,再也无法掩饰。一个父亲,一个君王,在这一刻,所有的犹豫和不忍,都被一股滔天的怒火所取代。
为了权力,为了嫁祸兄弟,他竟然要对一个七岁的孩子下此毒手!
“你……你这个逆子!”景明帝猛地站起身,抓起桌案上的奏折,狠狠地向沈演琮砸去,“朕怎么会生出你这样心肠歹毒、禽兽不如的东西!”
奏折砸在沈演琮的头上,散落一地。他彻底瘫软在地,知道一切都完了。在那个孩子出现的瞬间,他就输了,输得体无完肤。
“父皇……儿臣……儿臣只是一时糊涂啊!”他徒劳地辩解着,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糊涂?”景明……帝气得浑身发抖,“为了害你的兄长,毒杀你的弟妹,屠戮无辜的百姓,这也是一时糊涂?来人!”
两名御前侍卫立刻冲了进来。
“将逆子沈演琮,给朕拿下!”景明帝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削去王爵,圈禁于宗人府,终身不得出!其府上一干人等,交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凡涉此案者,一律严惩不贷!”
“父皇饶命!父皇!”沈演琮被侍卫拖着向外走,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但景明帝充耳不闻,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
随着魏王的哀嚎声远去,御书房内恢复了死寂。
景明帝重新坐回龙椅,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他看着站在堂下的沈演之和宋清沅,眼神复杂。许久,他才缓缓开口:“你们做得很好。演之,你没有让朕失望。宋氏,你……也很好。”
这句简单的夸赞,分量却重如泰山。
宋清沅将那受惊的孩子揽在怀里,轻声安抚着,然后与沈演之一起躬身行礼:“儿臣(儿臣媳)不敢当。只愿我大周朝纲清明,百姓安乐。”
景明帝看着他们夫妻二人并肩而立的身影,一个沉稳,一个聪慧,配合无间,心中那份因次子之罪而起的伤痛,似乎被一丝欣慰所冲淡。
他摆了摆手:“都退下吧。把那孩子……好生安置。他的父亲,算是戴罪立功,可从轻发落。他的家人,朝廷会予以抚恤。”
“是,儿臣遵旨。”
沈演之和宋清沅带着孩子,退出了御书房。门外,阳光灿烂,暖洋洋地照在人身上。一场持续了多日的阴谋风暴,终于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宋清沅低头看着怀里渐渐平静下来的孩子,轻声说:“别怕,都过去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了。”
孩子似懂非懂地抬起头,看着她温柔的笑脸,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沈演之伸出手,轻轻覆在宋清沅和孩子的手上。他什么也没说,但宋清沅能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坚定而有力。
这场棋局,他们赢了。赢得干净利落,也赢得惊心动魄。而经此一役,东宫的地位将再无人可以撼动。前方的路,似乎也随着阴霾的散去,变得更加开阔明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