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照影还没睁眼,就听见夏侯夜翻身下车的动静。
他身上的银饰碰撞出细碎脆响,在寂静的荒原黎明里格外清晰。
她掀起布帘一角时,正撞见他伸手拍了拍马颈。
夏侯夜跃上车辕坐下,拽缰绳的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利落。
“等到了关口,这匹马你想怎么处理?”他的声音隔着布帘飘进来,像裹了层风沙,粗粝中带着点漫不经心。
“嗯?”
“这马和车都不能进关口。”夏侯夜扯了扯缰绳,马车加速时带起一阵风,吹得布帘猎猎作响,“要么烤着吃,炖着吃,都可以。”
温照影的指尖猛地一顿。
她讪讪地笑了笑,没敢接话。
该不会她这个中原人也不能过,被他像处理牲畜似的随手处置了吧?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夏侯族部落。”他答得干脆,尾音里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显然没琢磨过她这话里藏着的挣扎。
温照影望着车窗外飞逝的沙丘,忽然像是抓住了什么浮木,声音里透出点不易察觉的急切:“为什么不能把马押在关口?这样我回去时……”
话没说完,就被一声冷笑截断。
紧接着,车后传来清脆的鞭响,抽在马屁股上。
那马吃痛,猛地扬蹄加速,车厢剧烈地晃了晃,温照影差点被甩得撞上车壁。
布帘被从外面掀开一角,夏侯夜转过头,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温老板,想清楚再说话。把本少主惹不高兴了,你可能未必能回去。”
他的语气里没有多少怒意,却像荒原上的冷风,刮得人心里发凉。
温照影抿紧唇,没再说话。
他哪是怕她“回去”,分明是笃定了她离不开。
马车在加速中颠簸得更厉害,外面的风声也越来越响,像是在嘲笑她方才那点不切实际的念想。
温照影靠在车壁上,望着窗外飞逝的荒原,忽然觉得这趟路,或许比她想象中更难回头。
马车刚驶出半里地,忽然人立而起!
温照影在车厢里被掀得撞向车顶,额头磕在木棱上,疼得眼冒金星。
“怎么了?”她捂着额头掀帘,正撞见夏侯夜拽着缰绳翻身落地。
马前的沙地上,赫然印着几排深爪印,边缘还沾着暗红的血渍,显然是夜狼的踪迹。
更让人发怵的是,不远处的沙丘后隐约有绿幽幽的光点在闪烁,像无数双窥伺的眼睛。
“看来昨夜没杀干净。”
夏侯夜啧了声,指尖在马鞍上敲了敲,忽然转头看向车厢:“温老板,你说这马现在杀了烤着吃,还来得及吗?”
温照影心头一紧,刚要开口,就见他抽出弯刀,刀身映着晨光,亮得晃眼。
他没回头,只扬声道:“坐稳了。”
话音未落,他已提着刀冲向沙丘。
沙砾被他踩得飞溅,银饰碰撞的脆响混着狼嚎,在旷野里炸开一片混乱。
温照影攥着车帘的手指泛白,看见他身影在狼群里起落,弯刀劈砍时带起的血珠,像红玛瑙似的坠入黄沙。
不过片刻,狼嚎声渐歇。
夏侯夜提着刀走回来,黑袍下摆沾了不少血,脸上却带着笑,仿佛刚不是在搏杀,只是摘了束花。
他把刀往马背上一擦,血渍混着沙粒落下,看得温照影胃里一阵发紧。
“现在信了?”他掀帘探进头,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这荒原上,能护着你的只有我。”
温照影别过脸,避开他灼热的视线:“我从没不信。”
“哦?”他挑眉,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转头,“那方才还想着把马押在关口?”
他的指尖带着刀鞘的凉意,力道却不轻,捏得她下颌生疼。
夏侯夜笑了,松开手,指腹在她下巴上轻轻摩挲,像是在把玩什么物件。
他转身跳上驾座,猛地一拽缰绳,马再次疾驰起来。
这次温照影没再说话,只缩在车厢角落,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不知又跑了多久,前方忽然出现一道模糊的轮廓,像是关卡的城楼。
夏侯夜勒住马,车速慢了下来。
他回头看向车厢,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漫不经心:“到了。这马和车,你到底想怎么处理?”
温照影掀起布帘,望着那座在风沙里若隐若现的关口,忽然问:“如果我说,我想把它们留下呢?”
夏侯夜的眼神沉了沉:“留下?留给谁?江闻铃吗?”
“我只是觉得……”
“没有觉得。”他的声音冷得像冰,“要么现在杀了,要么我让人处理。想留着当回头的念想,温照影,你太天真了。”
他扬手就要抽鞭,温照影却忽然喊道:“等等!”
她推开车门跳下去,沙粒钻进鞋里,硌得脚生疼。
她走到马身边,轻轻抚摸着马颈,这匹马虽说性子烈,这一路却也算安稳。
她转头看向夏侯夜,目光里带着点恳求:“就算不为我,留着它代步也好。”
夏侯夜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你就这么确定,我们还需要代步的马?”
他没再坚持,翻身下车,冲关口的方向吹了声口哨。
很快,几个穿着胡服的汉子从关口走出,腰间都佩着弯刀,看见夏侯夜,立刻躬身行礼:“少主。”
“把马和车处理了。”夏侯夜淡淡吩咐,然后转头看向温照影,“走吧,该进关了。”
温照影看着那几个汉子牵着马往关口走去,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或许在他们的词典中,根本没有怜悯。
既来之则安之,如她所料,夏侯夜并不会理会她的请求。
他的询问,不过是在试探她罢了。
夏侯夜走在前面,黑袍在风沙里猎猎作响。
温照影跟在他身后,温照影跟在他身后,刚走出没几步,迎面的风沙就像撒了把碎砾子,狠狠刮在脸上。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脸颊像被无数细针穿刺,火辣辣地疼。
这沙竟比她从前在西北见过的还要粗硬,那时虽也有风沙,却从没有这般蛮横的力道,仿佛要把人的皮肉都刮下来一层。
她抿紧唇,没吭声,只悄悄抬起袖子,往脸上挡了挡。
身前的夏侯夜却忽然停了脚步。
还没等她退开,就见他抬手扯了扯自己的黑袍领口,竟直接将那件镶着银边的外袍脱了下来。
不等她反应,带着他体温的袍子已罩在了她身上。
他伸手将袍帽往她头上一按,帽檐压得很低,刚好遮住大半张脸,呼啸的风沙顿时被挡在了外面,只剩零星几点落在帽檐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温照影愣住了,隔着厚重的衣料,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残留的体温。
这袍子上有淡淡的血腥味,混着一种奇异的冷香,是独属于夏侯夜的气息,此刻却将她整个人裹了起来。
“谢谢。”她怔了怔,低声道。
“见鬼。”夏侯夜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忽然失笑出声,带着点嘲弄,又有点说不清的别扭,“你居然对我说谢?”
温照影被他说得耳根发烫,索性把帽檐压得更低,闷声道:“啰嗦。”
她拽紧衣襟快步跟上。
走了没几步,就见几个穿着靛蓝的族人候在石巷口,银项圈在脖子上晃出细碎的光。
他们看见夏侯夜,立刻俯身行礼,喊:“少主。”
目光扫过温照影时,都露出些微讶异,却没人敢多问。
夏侯夜没理会他们,只侧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温照影,帽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倒显得比平日温顺些。
他忽然伸手,指尖在她后背轻轻推了一把:“走快点,不然晚饭只能喝风沙了。”
“你的伙食这么差?”温照影小声嘀咕。